文戈刚进屋，李锦竹嘴贴他耳朵边说：“冯！你不知道？”文戈更诧异，说：“他？”李锦竹一咧嘴：“怎么，不行？”文戈说：“当然！”李锦竹点点头，扁一扁嘴说：“你快当县委书记吧，你当了县委书记，他就不行；你当不了县委书记，人家就行！”文戈梗着脖子说：“不论谁当书记，总不能鼓励嫖风吧？”李锦竹不回答，耸一下肩，笑着招呼李映去了。

那年头，书是极稀罕的物儿，李锦竹见文戈的包里鼓鼓的，猜着可能是书，笑着动手去翻：“我检查检查大秘书带了什么书，叫我先‘批判批判’——哦，对了，我最近得了一本书，太值得‘批判’了！”文戈问：“什么书？”李锦竹笑说：“天机不可泄露。因缘成熟的时候自然给你看。现在咱们先检查检查你的。”

他掏出一个厚本，竟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他睁大了眼睛，笑道：“啊呀，看来咱们的文大秘书是真正的马列主义者，下乡还背着马列著作。”

文戈说：“我告诉你，只要你读一读，保证喜欢，那里面的语言真是美极了！”李锦竹笑着放下：“好，那就留给你美。”说着又掏出《梅特涅》和《田中角荣传》，“梅特涅同志我怎么不认识？我还是先批判田中角荣吧。这个同志还有点面熟。”

李映在旁，拿起《梅特涅》翻了翻，扔下说：“现在他妈的连本小说都找不上，也不为我们这些车户想一想。”

这时，从门外进来一位年轻、清秀的女同志，穿一身清亮的毛蓝布外衣，眼睛黑亮黑亮的，脸上红是红，白是白，垂两根细细的长辫子，辫子上什么也没扎，只在辫梢处绾了一下。她先问了李映好，然后大大方方地问文戈：“文秘书来了？”

文戈看一眼李锦竹，一边应她的“好”，嘴里念叨：“我还不大熟悉。”李锦竹扁着嘴笑起来：“有眼不识金镶玉，竟然不认识咱们黎主任！”她拿眼瞪李锦竹，眼珠儿更显出清亮来。李映说了她的名字，文戈没听清，却不好意思再问。

她拿起桌上的书看了看：“文秘书带的书吗？借我一本行吗？”她说话柔声柔气的，瞭一眼文戈，那眼光仿佛婴儿粉嘟嘟的小拳头，带着股叫人又心疼又甜蜜的重量。文戈微笑着点了下头，也没看清她的脸，只觉得水灵灵的又嫩又鲜，和这块干旱的土地显得很不协调。

她要拿《田中角荣传》，李锦竹夺过去，将《梅特涅》塞给她，她不要，李锦竹又故意给她塞《马克思恩格斯选集》。她举手要打，李锦竹一缩脖子，她抢过他手里的《田中角荣传》跑出门去。跑几步，回头说：“文秘书，我就借这本了，谢谢你。”李锦竹笑骂，跺脚，装着要追，却没追。

冯彦虎在院里喊李锦竹，让把曹书记的提包送过去。李锦竹答应一声，没送，反掩了门，从窗口往外探看。文戈、李映奇怪，也看，却见一位穿紫红条绒上衣青坎肩的年轻女人笑眯眯地从院子里走过。冯彦虎看见，眉眼儿都细了，迎几步，做手势向他屋里让。李锦竹一摆头，舌头弄出“当”的一响，摇头晃脑地唱：“郎格儿里格郎底儿当！”那神气仿佛是发现了绝大的秘密，忍俊不禁，要笑出声来。

文戈问咋回事。李锦竹故作高深的样子说：“没什么呀！”可他的笑却分明告诉人是有什么的。李映嘿一声：“往冯彦虎房里去了，还能有什么事！”李锦竹只笑，将曹兀龙的手提包送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