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干粮”是水泉土话,“缓”是“休息”的意思,“干粮”指“吃食”。水泉县大部分是山地,离村子远,中午回不了家,需带点馍之类的吃食,叫“干粮”。“缓干粮”就是休息下来吃东西。
文戈三人听下面喊“缓干粮”,一起向山下走。黎虹绊了一下,差点绊倒,文戈在旁扶住了。李锦竹笑道:“小心,千万小心,要把黎主任摔伤了,靳大书记怪罪下来,我们可吃罪不起。”
文戈说:“靳向东又来了?”李锦竹说:“人没来,电话每天不断!咱们黎主任就要离开山口,到靳书记手下任职了。”
文戈问黎虹:“真的?靳向东办的?”李锦竹撇嘴说:“已经快调成了,还有假!”黎虹似乎有些为难,半晌才说:“有这么回事,但现在还不敢说调成的话。”马上给李锦竹一句,“就你嘴长!”李锦竹只笑。文戈颇觉意外,半晌才说:“要能离开山口也好。”
社员们都休息了,文戈边走边看,他们的干粮多是洋芋。也有拿灰条(一种野草)籽面馍馍的。公社干部的却都是白面馍馍。冯彦虎铺了一张报纸坐着吃馍,李锦竹悄悄说:“这儿坐着个现行反革命,你们说抓不抓?”
文戈不解,说:“现行反革命?”李锦竹悄说:“你们看冯主任屁股底下,那张报上即使没有毛主席像,也肯定有毛主席语录,他坐屁股下,打他个现行反革命有何难。”黎虹瞪他一眼,悄说:“行了行了,你一张嘴就不能消停一阵儿。”李锦竹抹一下嘴,自己也笑了。
周兢招呼他们三个来吃馍,文戈想起吕翠儿从昨天下午到现在可能还没吃东西,心有不忍,见冯彦虎虽在,料他这阵儿也不好意思招呼吕翠儿,便故意问周兢:“周支书,吕翠儿咋不见?昨天搬到大队里,到现在好像都没动烟火。”
冯彦虎果然注意了,大声说:“是不是?周支书,你喊一声,喊来问问。”周兢站起转着看,喊着问了一声,有人答应去找,周兢坐下了。黎虹悄捅一下文戈:“咸吃萝卜淡操心!”文戈不吭气。
吕翠儿来了,头巾遮了半个脸,大约是饿得狠了,眼睛虽故意不看馍馍,却止不住直咽口水。冯彦虎抓起一个馍馍给她,问:“我听文秘书说你昨天到现在还没吃?”
一句话问得吕翠儿低了头,眼泪成串地下来了,咬着嘴唇,气都哽住了,哪里还能说话。冯彦虎把他的茶水给她,悄说:“先吃。吃了再说。”
旁边的人见了,都找借口走开。吕翠儿和着眼泪吃了一个馍,才哽咽得慢了。冯彦虎又拿一个给她,吕翠儿边吃边诉说,才把她昨天如何搬家,晚上如何不敢睡,锣锣如何冻得睡不着,她现在是无粮、无灶、无柴,连一口水都喝不上,不饿死也得冻死渴死。最后她说:“要不是想着你,我咋晚上就一绳绳吊了。”
冯彦虎听得鼻子发酸,悄说:“是我把你害了。”吕翠儿忙摇头:“不、不怪你。只怪我命不好。”冯彦虎安慰她:“你不要愁,我叫周兢给你安排一下。”吕翠儿说:“不要,他们又给你说闲话。”冯彦虎道:“你都到这个程度了,说我几句闲话怕啥!要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我当这个官干啥!”不由分说,就喊周兢。吕翠儿低了头,悄说:“我把你拖累了。”
周兢过来问干什么。冯彦虎说:“吕翠儿昨天搬出来了,现在是要啥没啥。我也不跟你绕弯弯子了,你要给照顾一下呢。粮,你给孙廷明说,叫他们队里先给打些;烧的,你们大队里的煤先给弄点叫把锅灶和炕烧上。还有个小娃娃呢,山里这么冷,冻坏了咋办?大队院里不是有一窖水么,先让喝着。你们大队里的被褥,拣新的给取上一套。”
吕翠儿忙说:“被褥我有,就不要了。”冯彦虎说:“你不要管。”又说周兢,“你不要听她的,给取上。还缺啥,你都给看着闹上。今天下午估计曹书记不来了,你们两个这就回去,给吕翠儿安顿好。”
周兢迟疑着说:“那这些都怎么算?”冯彦虎火了,眼一瞪:“算你们大队的,怎么算?一个大队上千口子人呢,这么点子事你办不了?你要实在办不了就算了,我叫别人办。”
周兢嘴里打开乱话了:“冯主任你不要躁,我办、我办。我是怕给社员们不好交代。”
冯彦虎说:“有啥不好交代的?吃救济粮的时候你们怎么给国家交代?”
周兢怕冯彦虎真火了,连答应的那一万斤粮都扣下,连忙说:“对、对。我办、我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