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四年腊月初八,辽南的月亮湾大队知青点发生了一件怪事,圈子里的一头母猪竟然跳过半人高的圈墙,跑到月亮河的冰面上玩耍,把两条后腿劈了叉,残废了。
心长在舌头上,心里是怎么想的,话就怎么从月亮湾大队知青点点长庞秀岩嘴里直溜溜地吐了出来,“这是个阴谋,肯定是个阴谋!”话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的右脚像叹号一样,狠狠地往地上一跺。
庞点长没说错,这事儿离奇到了不贴谱的程度。那头猪已经饿得没劲儿抬眼皮,喘气都打晃,绝无气发丹阳,肋生双翅,一鹤冲天跳过半人多高圈墙的可能。这明显有人在捣鬼。他作为一点之长有责任也有义务立即查出这个坏人是谁,让他好好尝尝自己的厉害……庞点长越想越激动,他要马上如开全点知青大会展开调查。庞点长把平时挂在脖子上,表示权力的铁哨含在了嘴里,腮帮子鼓得像要快吹爆了的气球,没命的吹起哨子来。
“嘟……嘟嘟……嘟嘟嘟”刺耳哨声像针一样,扎在了青年点里男女知青们的耳膜上,他们一个个很快跑到了食堂里集合。
辽南的冬天,大地就像掉进了冰窖子,嘎嘎得冷。大家几乎把所有的衣服都套在了身上,围着青年点食堂的大火炉,一边哆哆嗦嗦地烤着火,一边听着庞点长深入浅出的分析案情。
庞点长头上戴着一顶和杨子荣一个样式的大皮帽子,他阴沉着脸,像指挥千军万马,身负拯救国家和民族重任的大军事家一样,背着手在炉子前踱着步,悲愤地说:“同志们,当前阶级斗争很复杂,我们要时刻保持高度警惕。今天点里发生的事,是个阴谋,绝对是个阴谋!幕手黑手琢磨这头猪不是一天两天了,而是天天在琢磨,夜夜在琢磨,就是打盹儿做梦,也在琢磨!这个人简直就是为这头猪而生,为这头猪而活!”
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看你,面面相觑。一个长着一对长门牙绰号叫兔子的知青,他的脸抽抽成了一团全是摺子的抹布,最后还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这一笑让庞点长有些下不来台,他板起了脸,故做威严的训斥道:“严肃点!你……你朴素的无产阶级感情哪儿去了?你怎么还能笑的出来?!这头小母猪,可不是一般的母猪,这是咱们点里唯一幸存的一头猪哇,它能活下来简直就是个奇迹!”说到这里他环顾大家,开始了极富感情的激情演讲,“同志们,冬天即将过去,春天就要到来,只要让春风一吹,咱这头小母猪的春心,马上就要荡漾起来……”
赵春丽是个快人快语的漂亮女孩,不服气地撇了撇嘴:“什么呀,大庞。” 庞秀岩个头长得高,同伴们都习惯叫他大庞。“你也太有革命乐观主义激情了吧?你看它都瘦成什么样儿了?还没有咱们坐的板凳肥。她想发情不假,可她得有发情干事儿的身子骨儿。”
兔子接过嘴:“可不是怎么的,这头可怜的小母猪,要不是有猪皮挡着,骨头早像刺猬一样刺出来了。”
大庞勉强笑了笑:“不错,它是瘦了点。但它瘦的只是皮肉,精神上没有瘦,青春是永远不会瘦的。只要它还在喘气,爱情就不会枯萎。它要恋爱,要怀孕,要生孩子,这是大自然赋于它的权力,没人能剥夺的了。如果它没有受伤,你们等瞧好吧,到了明年秋天,那就肥成堆、猪满圈了,这是一幅多么生动喜人的社会主义丰收景像啊!到了那个时候,公社知青办来咱们点儿检查,会被这个情景所感动,会多奖励咱们几车麦麸,对不对?就连咱们大队脸上也有光,说不准儿会多给咱们几车地瓜,对不对?可现在呢,可现在呢!”大庞激动起来,失望、气愤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猪后腿让你们整劈叉了,今生今世只能像石狮子那样蹲在那里,什么事儿都干不成了。咱们的美好理想全顺着走水道走了。”
另一个叫刘青的女孩笑侃道:“我说大庞啊,你节哀吧。千万别把小屁儿当成炸弹响,事情没那么严重。唉,也是的,咱们这头猪,还是挺漂亮的,你看那身段,多苗条……”
大庞白了她一眼说:“那是饿的!”
“你看那尾巴……”
“没尾巴了!尾巴都掉进了像山沟一样深的腚沟里面去了,还断了一截!这也是一桩无头案,肯定被谁割去红烧了!”说着大庞狠狠地盯着兔子看。
兔子勉强笑了笑:“谁能干这种缺德事儿?没准是一不小心挂在哪儿挂断了。刘青说得对,咱那猪是挺漂亮的,还是双眼睛,大眼皮儿……”
赵春丽咯咯笑了起来,“怎么说话?大眼睛,双眼皮儿。”兔子赶紧改口:说错了,是双眼皮儿。”
一场严肃的大会,愣是被这几个竖插杠子横打炮的家伙搅了局,没了肃穆的气氛。大庞有些恼了,生气地说:“屁话,谁家的猪不是双眼皮儿!”
刘青看了看大家,挑衅地对大庞说:“小母耗子来历假——多大点儿事儿。那猪不就是肌肉拉伤吗?小毛病,离心脏还远着呢,养两天就好了。你放心,耽误不了它谈情说爱。明年春天一到,咱们给它好好打扮打扮,描着蓝眼圏,盖个红盖头,照样可以嫁出去。”
兔子说:“谁说不是!咱们还要给它挑个条件好,最起码是公社以上单位养的公猪。咱们这头小母猪还是处女呢。现在处女多难找。”说着他不由自主地偷偷扫了女知青们一眼。
大庞一看场面越来越失控,忙提高了嗓门,大声喊道:“都别说了!我刚才说到哪儿了?”他想了片刻接上了刚才的话头,“啊,我说这个人,他一直在算计着这头猪,他自以为聪明,但在目光雪亮的革命群众面前,还是露出了马脚!”
大家随着大庞的目光,朝食堂的角落里望去。
帅子像个没事儿人似的,低着头,嘴里正嚼着烤熟的玉米粒,嚼得嘣嘣直响。帅子就像他名起的那样,是青年点里公认的美男子。眉清目秀,身高体健,只是眉宇间流露着狡黠和顽皮。前段时间他闲得无聊,自制了几把飞镖,拿生产队的黄牛开练,三头牛黄先后中镖受伤。他让公社人保组抓了起来,关了好几天,看要过年了,这才放回。
刘青见他没有反应,踢了他一脚,帅子抬起头来看看大家,故作天真地笑了。
大庞开始了有的放矢地推理破案:“猪圈的门是关着的,可小母亲为什么能跑出去呢?你们有谁见过猪跳高?没见过吧?肯定是这个人跳进猪圈,把小母猪抱出去,看着它跑远了,才喊:猪跑了,猪跑了!你们就追出去了。”
女知青荆美丽忍不住插嘴道:“大庞,你没分析错,是有人叫了。”“谁叫的?”大庞睁大了眼睛紧盯着荆美丽,她回答的结果就是侦查的答案。“没听出谁的声音。”荆美丽低下了头,小声嘟囔道。
大庞回过头来看了帅子一眼,又冲大家点了点头:“都想想,都好好想想。这个人是谁?”见找不着答案,大庞继续他的推理:“猪为什么往冰河上跑?猪是最怕冰的,肯定是这个人故意往冰河上撵。大家呢,傻乎乎地跟着这个人撵,猪拼命地跑,跑着跑着就大劈叉了,残废了,养着没用了,就得吃肉了。”
众人一阵言不由衷地叹息:“唉,没办法,就得吃肉了。”
大庞抬高了声音:“这个人相当有经验,他不但懂得人体结构,还懂得猪怎么才能受伤,残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