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不是帅子干的?”
兔子停下笔,望着石虎子犹豫着,犹大可是他唾弃的人,他能出卖朋友吗?
“填呀,你看我干什么?我下午就要往公社送表,后天就要体检了。”
兔子眼睛发直,呆滞看着石虎子,内心翻江倒海,这触手可及的机会正是梦寐以求的啊。
“到底是不是帅子?赶紧填呀,你的眼不近视吧?当火车司机可要有一双好眼睛……”
兔子脸涨得通红,身体也哆嗦了起来,“是帅子……”这三个字好不容易才从他嗓子眼里挤出。
石虎子又重复地问了一遍,是帅子?兔子郑重地点了点头。石虎子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纸,让兔子写个证明。决心下定,兔子不再犹豫,他很快写好证明,恭恭敬敬地送到石虎子手里说:“这是我的揭发材料。”
石虎子面无表情慢慢地一行行看着,兔子小心翼翼地问,揭发得够不够,要不要再补充点啥?石虎子点点头说很好,把证明往怀里一揣说:“你把那张招工表给我看看。”
兔子听话地把招工表递给石虎子,石虎子接过招工表冷笑一声,慢慢地把它撕了,撕了个粉碎。
兔子突然明白自己中计了,他像傻了一样呆站在那里。
李占河揭发完帅子以后,牛鲜花又把大庞和赵春丽这一组人叫到了食堂过堂。大庞等人态度非常积极,没等牛鲜花开口问,他们抢先认了。
“你们都敢肯定是帅子在传讲《红与黑》?”牛鲜花问。
知青们七嘴八舌地起誓:“向毛主席保证!”
“庞秀岩,你是点长,问题出现了,你为什么不加以阻止,为什么不向组织汇报,听之任之,以至于让资产阶级占领思想阵地?”
大庞一脸诚恳地检讨:“牛队长,必须承认,作为点长,我对帅子的堕落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牛队长,你都不知道啊,大庞没少苦口婆心地做帅子的思想工作。”赵春丽赶紧在旁边替大庞表白,“大伙都可以作证,大庞为了这件事差点没和帅子翻脸,可帅子呢?根本听不进去,我行我素。”
“没有办法,我只好打入敌营,做点监督工作,尽量让他少放些毒。”大庞无奈地说。
牛鲜花等人玩的是外围突破战术,作为被调查对像,帅子被勒令调查期间只能呆在自己的屋子里不准外出,他的亲密战友刘青与之相伴。
帅子和刘青只能在焦灼煎熬中等待。脚步声由远而近,李占河和大华一脸正气地推门进来。帅子满脸焦急,赶紧问:“怎么样?你们说了吗?”李占河一摇头,没说。
“太够意思了。”刘青感激地说。“我们没供出帅子。”大华说,“把事都推到串点的那个人了。”李占河接过话说:“是啊,牛鲜花还追问我们,那个串点的是哪个点的?我们都说不知道。追问急了,我们就说帅子认识。帅子,到时候你咬住了,就说你也不认识他。”
“够意思。大华,这是你那罐炸酱,还给你吧。”帅子赶紧还人家的东西。大华坚决不要:“你看你,小瞧人不是?留着吃吧,我还有呢。”
帅子赶紧冲两人深深做了一个揖:“哥们儿,我帅子有礼了,谢谢你们掩护了我。你们都是没有问题的人,出身又好,可我是监管对像,你们可别把我毁了!”李占河拍了拍帅子的肩膀,仗义地说:“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我们是不会出卖弟兄的。”“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就放心吧。”大华也跟着给帅子灌迷魂汤。
大家正说着,大庞探进头来喊:“帅子,牛队长叫你呢。”“哎,来了!”帅子一步奔到了门口。大庞把嘴贴近帅子的耳朵,悄声说:“帅子,我们都在掩护你,可听牛鲜花的口气,不知谁把你出卖了,你要挺住,打死也别承认!”
“知道了。”帅子答应着,快步走到食堂门口,他停住了脚步,做了几个深呼吸后猛地推门而入。
食堂里只有牛鲜花一个人,她正在低头烤火。“牛姐。”帅子叫了一声。牛鲜花沉默不语。“牛队长。”帅子又叫了一声。牛鲜花还是沉默不语。
帅子有些发慌,赶紧使出怀柔手段说:“你的病好些了?出门一定要多穿衣服,要是病反复了就麻烦了。实在不行就上医院,西医还是比中医来得快。”
牛鲜花像山一样沉默,帅子盯着她,紧张得喘不过气来。过了良久,牛鲜花才低着头出声了:“帅子,你绝对不能再犯错误了,再犯就把前程彻底毁了!”
“我知道,我也不敢犯错误了。”
“你过去看过《红与黑》,是吗?”
帅子摇摇头,口气肯定地说道:“没有,坚决没有!”
“我是说你肯定是过去看过的,现在无意中给大伙儿讲了是不是?”
“牛队长,对毛主席发誓,我过去确实没看过那本书。”帅子还是在跟牛鲜花耍花腔。
牛鲜花火了,她猛的一拍桌子,厉声喝道:“你混蛋!”
大庞等人趴在食堂窗外偷听。牛鲜花这一嗓子,不但把在屋里的帅子吓得一哆嗦,外面的人也被吓了一大跳。大庞感叹道:“帅子毁了,真是的……”说着摇了摇头。刘青恨得咬牙切齿:“我要是知道谁出卖了他,活扒了他的皮!”
食堂里,牛鲜花在厉声审问帅子,问他确实没看过那本书?帅子一口咬定既没看过,也没传讲。牛鲜花似乎是故意诱导,又似乎话里有话:“讲了就是讲了,没讲就是没讲,也不用怕。现在有人说你讲了,有人说你没讲,讲没讲我不能听一面之词,你自己把实际情况说出来。”
帅子牙一咬,头一昂,大声地说:“没讲!”
牛鲜花站了起来,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看起来这是桩无头案子,就到这里吧。”她披上大衣,走到门口,没回头轻声说:“你们各自说了一套,我谁的话也不听,这件事重在证据。”
帅子醒悟了,向牛鲜花投去感激的一暼。牛鲜花知道知青们在外面偷听,故意抬高了声音说:“没有证据那就是诬陷,我绝不容忍!我在县人保组见得多了,什么冤案没见过?有老婆告发汉子背后咒骂文化大革命的,有儿子告发老子诬蔑伟大旗手的,我们能因为有人告发就定案吗?不,哪怕是亲人告发,我们也不会轻易相信,我们重的是证据,不会放过一个重案,但也不会搞成冤假错案!”
牛鲜花的话,清清楚楚地传到食堂外面,偷听者除了刘青以外,无不惶恐。
大庞悄声说:“她这是什么意思?看不明白。”“什么意思?就是要证据呗。有说帅子讲了的,也有说他没讲的,证人关系是一比一,定不了案。要说帅子讲过,得有书为证,他有书吗?”刘青这回理直气壮了。
大庞低声叫道:“天地良心啊,帅子没讲过那本书?哪儿说理去!”“你什么样意思?你是不是招了?”刘青怀疑地盯着大庞。大庞一愣,赶紧否认:“没有,绝对没有!”
牛鲜花走出食堂,见外面聚集了一群知青,大声说:“无产阶级要怀疑一切,但不是打倒一切,我相信毛主席那句话,有时候真理往往在少数人的手里!”说完大有深意地看了众人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众人悄悄议论起来:“哎,你说,牛队长什么意思?”
“帅子很有可能被人冤枉了,谁这么没良心把帅子供出来了?”
“咱们了那中间肯定出了叛徒!”
兔子一个人默默地离开了青年点,跑出了村子,对着结了厚冰的月亮河,失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