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崽咬着指头继续走。妈妈曾带着他出外接生孩子。也许妈妈现在就在那些地方,他要去找。他在月光下走着,在笼罩大地的云雾之中走着,上身微微前倾,膝盖悠悠地一晃一晃,像随时可能折断。不知过了多久,不知走了多远,他踢到了一个斗笠,又踢到了一个藤编的盾牌,空落落地响。他咕噜了几声,撒了一泡尿,把盾牌狠踩了一脚。他发现前面躺着一个人,是女的,有散乱的长发,但丙崽从来没有见过。他摇了摇她的手,打她的耳光,扯她的头发,见她总是不能醒来。他手摸女人的乳房,知道这肥大的东西可以吃,便捧着它吸了几口,不过没吸到什么滋味,只好扫兴地撒手。他发现这个女人的腹部很柔软,有弹性,便骑上去,又是后仰又是上跳,感觉自己瘦尖尖的屁股十分舒服。
“爸爸。”小老头累了,靠着肥大乳房,靠着这个很像妈妈的女人睡了。两人的脸都被月光照得如同白纸。还有耳环一闪。
八
“爸爸。”
丙崽指着祠堂的檐角傻笑。
檐角确实没有什么奇怪,像伤痕累累的一只欲飞老凤。瓦是窑匠们烧制的,用山里的树,用山里的泥,烧出这只老凤的全身羽毛。也许一片片羽毛太沉重,它就飞不起来了,只能静听山里的斑鸠、鹧鸪、画眉以及乌鸦,静听一个个早晨和夜晚,于是听出了苍苍老态。但它还是昂着头,盯住一颗星星或一朵云。它肯定还想拖起整个屋顶腾空而去,像当年引导鸡头寨的祖先们一样,飞向一个美好的地方。
两个后生从祠堂里抬着大铁锅出来,见到丙崽不禁有些奇怪。
“那不是丙崽吗?”
“渠的娘都死了,渠还没死?”
“八字贱得好,死不到渠的头上。”
“怕是阎王老子忘记了。”
“听说渠从崖上跌下来,硬是跌不死。我就不信。”
“再让他跌一次,如何?”
“这个小杂种,上次还吃粽粑。”说话者是指丙崽曾经荣任大仙,享受过特殊优待,因此气不打一处来。
“就是,我们都吞糠咽菜,渠当了官呵?还可以吃粽粑,只怕还要八道酒席?”
两个后生放下锅,大步闯上前来,先把丙崽的全身搜了一遍,没发现红薯丝也没发现包谷粒。其中一位本就窝火,见丙崽坐瘪了他的斗笠更是火冒三丈,伸手一抹,根本没用什么气力,丙崽就像一棵草倒下了。另一位抽出尖刀顶住他的鼻尖,唾沫星飞到丙崽脸上:“快,抽自己的嘴巴!你不抽,老子剥了你,煮了你!”
“敢!”
身后冒出冷冰冰的声音,两个后生回头看,是铁青的一张麻脸。
仲裁缝是最讲辈分的,伸出两个指头,剑指两个后生的鼻子:“渠是你们叔爹,高了两个辈分,岂能无礼?”
后生立刻想到了自己的地位,想到仲裁缝还是丙崽的伯伯,立刻避开怒目交换了一个眼色,老老实实抬锅去。
仲裁缝向家里走去,想了想,又回转身对侄儿伸出巴掌:“手!”
丙崽往后躲,翻了个白眼,不像是看他,只是看他头上的一棵树。他全身紧张得直颤抖,上嘴唇跳了跳,是试图压住恐惧的勉强一笑。
他的手太冷,太瘦,太小,简直是只鸡爪。仲裁缝抓住它,如同抓住一块冰,不觉全身颤了一下。他帮丙崽抹了抹脸,赶走对方头上几只苍蝇,扣好对方两个衣扣。这件衣不知是谁做的——他从来没给亲侄儿做过衣。
“跟吾走。”
“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