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就守在这里,对谁也不能说,我现在就去给首长汇报。”
出发的时候,测绘兵部队的领导给我们通报情况时说,这次到可可西里无人区执行任务的测绘分队,只有百分之二十的技术骨干,百分之八十是今年招的新兵,集训了两个星期才学会立正稍息就出来了。严格地说,他们只是穿着军装的工人农民学生,还不具备军人的素质。在如此要命的自然环境中行军,万一闹起情绪,仅靠军队的命令是很难行得通的。我走到一个房间,对着房门喊:“报告!”推门进去,看见测绘部队的领导、我们的雷指导员都在,像是研究什么问题,脸色十分严肃。“报告指导员,我的车上有两名测绘兵战士牺牲啦!”
雷指导员站起来,对我说:“这个情况我们已经知道了,牺牲的战士是暂时安放在车厢上的。我们连队拉的测绘兵一共牺牲了二十四位,为了不影响新战士的情绪,等他们休息后,由兵站组织人员把牺牲的战士从车厢抬下来,由干部和党员进行遗体告别以后,车队继续前进。”
一间像中学教室大小的房间的大通铺上,二十四名牺牲的战士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那里。房间门口,两名兵站的战士站岗,测绘部队领导和我们汽车连党员班长以上干部,参加了遗体告别仪式。房间里很静,只是窗户上的几块玻璃破了,贴的牛皮纸被风吹得一阵一阵响,还有人被冻得吸鼻涕的哧哧声。墙壁上用白纸写着:征服无人区的烈士永垂不朽。我默默地从他们身边走过,觉得心里一阵一阵地麻木,我不知道这样的牺牲有多大价值。那个人类根本无法生存的可可西里无人区,就是把它测绘出来又有多大价值,仅仅为了战争?交战的任何一方,占领了它又有多大的军事价值和经济价值?夜深了,在冰天雪地挣扎了几天几夜的汽车兵和几乎快冻僵的测绘兵们在被窝里睡熟了。在零下几十度的青藏高原的深夜,又是到处透风的土坯房,房子里只有一个牛粪炉子,战士们的被子、皮大衣就显得太单薄了。为了不把战士们冻醒,雷指导员没有睡,不停地给炉子里加牛粪。牛粪燃烧发出呼呼的声音,把半截炉筒烧得通红。一泡尿把我憋醒了,我爬起来就朝外跑,雷指导员急忙追上来,把他的大衣披在我肩上说:“披上,小心感冒。”又跟着我走出来,说:“不要朝厕所跑了,就在这里撒吧。一泡尿又不臭,解完快回去睡觉,明天还要开车呢。”
我又朝远处跑了几步,猛不丁从温暖的房子里跑出来,冻得直打颤。我紧缩着脖子,急忙从裤子里掏出那东西,一股激流喷涌而出,冲击在雪地上发出清晰的声响,鼻子里立即涌进一股尿的臊味。出发执行任务没有水喝,不喝水就容易上火,上了火的尿格外臊。我正在痛痛快快宣泄着憋胀时,猛然听见哨兵一声厉喝:“谁?”
“我,汽车连的!” “干什么?” “撒尿。”
我系裤带的时候,听见大头皮鞋踏在冻雪上的声音越来越近,我知道是兵站的哨兵过来了。哨兵走到跟前才说:“杜班长,是你,我就说声音咋那么熟?”
“这阵你站岗?” “兵站兵站,站岗做饭,不站岗干什么?哪像你们汽车兵走南闯北,见了世面不说,还学了一手技术,复员后也捧个好饭碗。”
我猛然听见有人用藏话在小声嘟噜,顺着声音觑望,看见在西北方向的角落里有个匍匐在地上的东西,就拉了下哨兵的胳膊,指了下那个方向,“会不会是猪?”我问。“猪最懒,这么冷的天,猪才不舍得离开被窝哩。我们兵站只喂了一头猪,喂了三年才长到七八十斤。高原缺氧,猪到这地方也是光吃不长,还宝贝得啥样的,专门给它腾了一间房子,应付上级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