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什么难的,我们不去开发亚马孙大森林就行了!”李石柱抓起一把雪,揉成一团向远方扔去。我也抓起一把雪,我觉得青藏高原的雪比我们家乡西安的雪硬。我们家乡的雪抓到手里,冰冰的,绒绒的,给人很柔软的感觉。以致好多年以后,我写到家乡西安的雪是用柔软来形容的。而这海拔五千多米的雪异常坚硬,如抓了一把冰冷的砂石,揉雪团时在手掌里发出嘎巴嘎巴的碎响,响声也显得十分坚硬。石技术员也抓了一把雪,但没有揉成雪团,只是在手掌上来回摩擦了几下,又扔回雪地上,才接着说:“事情不像你说的那么简单……”
我无法看清他墨镜背后的眼睛,但能感觉出他的目光越过冰馒头的顶部,望着延伸到无人区的天际。“石技术员,我们没有文化,但我们知道人要吃要喝要活命,人总不能没有房子住不去砍树盖房子,没有粮食吃而不去砍树换粮食。我们家乡有句话,今日有酒今日醉,哪怕明天喝凉水,先把今日的命保住,明天的事情都很难说。就拿我们来说,今年的这个时候把车开进无人区,明年这个时候能不能开出来还不知道……”
石技术员望着滔滔不绝的王勇刚,叹了口气,再没有说话。“我们又不是没有吃的,我们有肥羊、有牦牛、有青稞、有酥油、有砖茶,还有鼻烟,这都是佛爷恩赐给我们的。我们为什么要闯进佛爷的圣地,还要画出图来让别人闯进来,会惹佛爷生气的。佛爷会收走我们羊群、牛群,我们世世代代都要遭罪的。”仁丹才旺又抓住机会宣传佛爷的功德。雷指导员一直看着石技术员,没有说话。从他面部表情看,他不赞同石技术员的观点。人家是兄弟部队的干部,他就没有把不同意的意见说出来。但是,雷指导员把对石技术员的意见,巧妙地通过对仁丹才旺的话中表露出来:“仁丹才旺同志,你是我们的向导,也属于我们部队的一员。我们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排除一切困难完成上级交给我们的战斗任务。我们没有资格去预测可可西里无人区的未来,更不能有影响执行任务的情绪。”
仁丹才旺不再说话了。“才旺,雷指导员说得很对。我们是军人,我们应该全力以赴完成上级交给我们的测绘任务!”石技术员说。雷指导员对石技术员点了下头。雷指导员只是初小文化程度,石技术员给只有初小文化程度的人讲亚马孙大森林,显然太不切实际了。就连我这个初中毕业生,也无法理解地球还要长肺、地球还要呼吸,森林和我们吃饭、睡觉、过日子有狗屁关系,美洲的亚马孙大森林能让中国的地里多打粮食?我们离开了冰馒头,又继续前进。我调整了驾驶室的人员,我是首车,仁丹才旺肯定要坐在我车上。雷指导员和石技术员为了便于指挥部队,也要坐在我车上,王勇刚和李石柱都坐到后边的车上去了。又前进了两三个小时,仁丹才旺把刚掏出来的鼻烟壶没有往指甲盖上倒鼻烟,又揣进了怀里。这一反常举动引起了我和雷指导员、石技术员的注意。“才旺,你怎么啦?”雷指导员问。“指导员,我们已经到了佛爷的圣地了,就是你们说的可可西里无人区了。我们祖祖辈辈的规矩,走到这里就不能再朝前走了。”
“才旺,你刚才还……”我担心仁丹才旺变卦。“杜班长,你们放心,我现在也是干解放军的工作。就是佛爷要我死后入地狱,我也要给你们带路。”仁丹才旺又掏出了鼻烟壶。“才旺,好样的,噢呀!”我一高兴就汉话藏话一起说出来了,“噢呀”是藏语“好样的”。“才旺同志,你真是好同志。我们这次进入可可西里测绘,动员了五六十台汽车,三百多名测绘人员,两年就可以把可可西里测绘一遍。到那时候,你可以带着朵玛到可可西里放牧,让牛羊吃得肥肥的,还可以打猎。政府可以在这里开矿山,这里就会有毡房、楼房。我们可以在可可西里无人区建设一个比玉树、格尔木还大还漂亮的城市……”雷指导员兴致勃勃地给仁丹才旺描述可可西里无人区的美好前景。仁丹才旺拿鼻烟壶的手不动了,脸上的神气又不对头了。石技术员用肘碰了一下雷指导员,雷指导员立即改口说:“才旺,我刚才说的只是我个人的想法,还要尊重广大藏民同胞的意见。如果你们认为可可西里无人区是佛爷的圣地,不允许人们闯进去,政府会尊重藏民同胞的意愿,禁止人们进入可可西里无人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