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对邵元任利用凤仪传递消息,感觉有点不忍。到底不是亲生女儿,连这种事情也让她参与。李威悄悄加派人手,跟着自己每天接送凤仪,怕遭遇什么不测。他哪里知道,邵元任早就派人暗中保护凤仪了。他让她做这件事,其实用心良苦。自雅贞去后,邵元任对凤仪的教育观有了改变。他本打算等她中学毕业之后,再细加引导,但没有想到,凤仪先是放学后不肯归家,日日在外流连,接着又出了美莲之事。邵元任觉得,是时候让凤仪接触社会了。他让她联系报馆,一方面确实不引人注目,另一方面,也可以她在社会上有所锻炼。
时间一晃,又是一周。这天李威送凤仪去望平街[]。望平街只有几百米长,却林立着上海大部分的报馆,人称“报馆街”。负责报道赌馆之害《新民报》大门大开,二人进得门内,见桌、椅、办公器材砸得乱七八糟,满地狼藉、空无一人,只有两个打扫的女工。凤仪问:“报馆的先生呢?”
“去医院了,”女工道:“打的来一塌糊涂。”
“谁打的?!”
“我不晓得,上班好好的,突然冲进来一帮人,又打又砸,几位先生来不及理论,就被打伤了。”
凤仪勃然大怒,对李威道: “我们去龙华寺!”
李威觉得这是一个自然而然见到邵元任的机会,便没有回避。二人来到寺院,他让凤仪先去邵元任的厢房,自己在大殿守候。
凤仪到了厢房,说了报馆的事,邵元任安慰了她几句,打发她去大殿烧香,顺便把李威叫了进去。李威进门后,立即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一汇报,邵元任默默地听完,也不多加询问,只把一份名单交给李威:“你在凤凰阁安排一下,后天的下午一时,我要约他们在凤凰阁小聚。”
李威打开这张折好的宣纸,上面用工整的小楷写着法租界各路黑帮的首领名字。李威默数了一下,一共有十七人。这些人有的他认识,有的素未谋面,李威恭敬地点了点头。他既没有多问,又表现出能办好事情的信心。他拿着名单退出客房,来到大殿,凤仪站在烟火燎绕的香炉前,正望着天空出神。李威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恰好看见寺院飞起的一处檐角。这些日子有多少消息从这里传出去,又从外面传递回来。李威微微冷笑着,果然是佛门清静啊。
两天之后,李威站在停业的凤凰阁的三楼大厅内。这里从没有如此寂静和空旷过。阳光从迎街的木格窗透进来,可以看见无数的灰尘在空中飞舞。李威做了个手势,穿戴整齐的“救火队员”们立即将桌椅往两边排开,留出一块空地。空地中间用方桌拼成一张大桌,大桌周围排好十八张靠椅。李威发现,这些“救火队员”有不少是新面孔,这让他大惊失色。如果他再往前“走”一步,恐怕被除掉的,就不止余祥桂了。李威心中升起复杂的挫败感、恐惧感与耻辱感。他苦心经营的势力依然被邵元任操控着,他还是没有摆脱随从的命运。
午饭之后,各路黑帮大佬走进了凤凰阁。自民国之后,黑帮的革命色彩逐渐消退,他们开始公然从事另一种“社会事业”:毒品、色情、赌博、军火。为了与其他行业的人有所区别,他们统一了穿着,凡黑帮成员,一律短衣打扮,上衣口袋里需装一块金表,表的链子要垂在胸前。链子越粗,表示身份越高。高级别成员的手指上还要戴一枚钻戒,钻石越大,身份越高。今天来的人无一免俗,全部这身装扮,而辈份最高的蔡洪生等几人,还在短衣外面加了一件披风,以显示自己地位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