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英雄气概并未让我躲过劫难,有一天晚上我独自一个人从公园散步回家,在快到我家小区的小路上,突然后脖颈子一阵凉风,我便人事不省地栽在路边,醒来时已经躺在医院里,头上戴着纱网,缠着绷带,我老婆正坐在床边抹眼泪。不用我老婆解释我已经明白了,医生说我命大,砖头再拍正一点,我就去另一个世界了。我实在没有想到,一部小说竟然会让一些人吓得想要结果我的性命,这说明《庙堂》不是一面普通的镜子,它是一面照妖镜,这的确是我事先没有想到的。出院后,我确实恐惧了一阵子,我老婆劝我离开东州,我思来想去没同意,因为我现在只能靠写作为生,既然我的笔可以让邪恶的势力心惊肉跳,当然就可以让正义的力量信心百倍。这么一想我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原来从开始创作《庙堂》那天起我的新生活就开始了,而在这之前的一切都是导言,是半黑暗的史前纪。然而我想得太简单了,我在东州遇到的困境扩大到了全省。一个明显的证据就是全国的媒体都在宣传《庙堂》,称它是一把利剑,一把匕首,一柄锋利的手术刀,然而省内的媒体对《庙堂》却鸦雀无声,我感到了不正常,但是并未往深处想,直到省内一位评论家写了一篇关于《庙堂》的评论被省报拒绝,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那天省内的那位评论家将稿子交给了文化版的编辑部主任,主任一口承诺这篇稿子全文发表没问题,可是很快这位主任又给那位评论家打电话告诉他对不起,报社主管领导将稿子枪毙了,评论家问理由是什么,编辑部主任支吾了半天,在评论家一再要求下,编辑部主任压低声音念了报社主管领导在稿子上的批示:“商政作为腐败书记的秘书,适合党报宣传吗?”评论家听后肺都快气炸了,当时在电话中骂道:“他妈的,都什么年代了,还搞株连!商政怎么了?人家出污泥而不染,这么大的腐败案干干净净地走出来,堂堂正正地辞职,官场上又有几人能做到?这样的人不仅应该宣传,还应当大力宣传,你们不宣传也就罢了,还搞封杀,难道商政没有腐败反倒有罪了吗?不就是一部《庙堂》让一些人看了不舒服吗?他妈的这些人心里没有鬼会不舒服?”过后,这位评论家特意请我喝酒,并将这件事告诉了我,还鼓励我千万别停笔,他认为省内的情况很不正常,越是不正常,就越要将这种不正常公之于众,他们越是讳疾忌医,就越是要对其望闻问切,我们的社会从来就不缺乏唱颂歌的作品,缺的是具有批判性和反思性的力作,从这个意义上讲,《庙堂》写得还不够,要知道具有批判精神和反思性的作家是社会的良知,具有批判精神和反思性的作品是社会的眼睛。这位评论家的话让我备受鼓舞,回家的路上,我发现路边花园的一栋栋别墅如一座座坟墓一般幽暗地矗立着,雨后浓酽的花气熏得令人窒息,一切都有点雾蒙蒙的,溽热得很,不知为什么,我心中有一种行将告别的奇怪滋味,我不知道要向什么告别,我只知道寻找自我的路仍旧漫长,但是值得庆幸的是我不再用脚跋涉,而是用笔,因为笔会让我走得更远。这时我的灵感突然跳出来问我:“商政,是不是有一群魔鬼正在你的脑海里狂欢?”
“灵感,”我深沉地说,“我发现权力的动物园里污秽不堪。”
“商政,你这是在寻求危险带来的激动。”
“我喜欢观看笼子里的老虎。”
“你要小心,那笼子的门只是虚掩着。”
“不瞒你说,我还真想走进笼子里试试它的凶残。”
“你就不怕那笼子里是一座监狱,自己被囚禁其中?”
“谁又不被围在城堡中,要知道那可怕的孤独是自我判处的刑罚。”
“也许你的所有努力都像西西弗斯一样徒劳。”
“西西弗斯最可贵的是勇气。”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为撒旦祈祷吧。”
“其实撒旦已经出现了。”
“谁?”
“你?!”
我之所以喜欢这则传闻,是因为我一直认为文学之路也是从政之路的终南捷径,如果运气好的话,不比领导秘书升得慢,而且可能一步到位。如果这则传闻是真的,那么商政遇到的问题是由于他不知道小说为何物造成的,虽然说艺术来源于生活,但是不等于模仿生活、抄袭现实,写作和从政一样,都需要一份圆熟。当然既然这是我必须走的一条路,我自然会在这部长篇小说创作过程中给予全新的演绎,我一直没有机会将我理想的宏图变成现实,如果通过小说再现一遍,或许当运气来临时,应对起来更加从容。当然这毕竟是想象,而不是生活,或许演绎起来会陷入无言所说,无从说起,却又不得不说的境地,但这又何尝不是当今作家共同面对的难言之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