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侃才不要什么面子呢,他要的还是钱。”
“谁不要钱啊,我也要啊,赔本的买卖,谁愿意做?”
“老板,您觉得高侃能办成多大的事?”黄岚试探着问。
“先别管这些,把他的胃口吊起来再说。嘿嘿,这小子把我当成土老鳖了。”
“您也是,平常挺注意的嘛。”黄岚责备道。
“我就是要让他把我当做土老鳖,土老鳖好吃啊,为了从我这里狠狠地赚上一把,这小子就会把我作为他的首选对象,你以为找他的只有我们一家,他屁股后面挂着一长串人呢。知道吗,岚岚,生意场上都怕对手太精。”
“老板,您可真会放烟幕弹啊!”黄岚大叫。她不禁又有些后悔,早知老板是这想法,她又何必表现得那样精明呢。
“你今天也做得很好,”方友松说,“要不,别人还以为咱们是个傻瓜公司了。”
“您都把我绕糊涂了。”
“你还年轻,慢慢就会明白的。”方友松思忖了一会儿,又说,“就比如说今天高侃带来的这两个客人,那个湘潭胖子有几分傻气吧,你可别小看了他,这人是很难对付的;那个上海人,挺阴沉,又很精明,但这种人会随时绕开许多中间环节,甩开一些合作伙伴,直奔主题而来,对这种人只要把握得好,反而能做成很多生意,而且会做得货真价实。”
黄岚心里一动,想起李老板给自己留下的那张名片。方友松真是料事如神啊,看见的,没看见的,仿佛全在他充满自信的掌握中。黄岚对老板就更加敬佩了。黄岚虽然对经商有一种天生的领悟力,但没有方友松这么多年的言传身教,她就是再聪明也只是些小聪明。聪明而又大气,才可称得上智慧。方友松就是这样一个极具商业智慧的人。方友松常说,做生意不是在商场上做,商场再大也没人心大。做生意要在心里做,要做到人心里去。但这需要阅历,需要独特的感受,不历练一番,是到不了这种境界的。
黄岚没把李老板给自己名片的事告诉方友松。她还想从方友松嘴里掏出更多一些东西,就故意激了他一下:“老板,您的结论也下得太早了一点吧,这才第一次见面呢,您就把几个人是黑是白都分辨出来了?”
“鬼丫头,想从我这里刺探秘诀?没啥秘诀,你就慢慢跟我学吧。”
“您可真是一点也不谦虚啊!”黄岚看了方友松一眼,觉得自己的老板挺可爱的。
方友松已经半躺着开始闭目养神了。
“悬!”方友松突然又坐直了身子。黄岚吃惊地看了他一眼。方友松说:“这小子怕靠不住,他的口气比空气还大,不过,他是很想把这件事办成的,甚至会无所不用其极,但我们不能全指望他,还得从高佑民身边的人再打开缺口。”
方友松没头没脑的,黄岚有些蒙了:“您说谁啊?”
“还有谁,高佑民的老婆呗。”方友松说着,慢慢地做了个手势,“我突然觉得,高佑民的老婆,可能是一个突破口。”
黄岚点了点头,两手在方向盘上暗暗加上了一股劲。
车跑得更快了,跑起来没一点动静,只见夜色下的高楼大厦流光溢彩地从车窗边掠过,宛如无声电影转动的胶片。汽车从一座立交桥上旋转而下,驶上了沿湖大道。没等方友松吩咐,黄岚就把自动车窗玻璃降下来了,街道两边都是湖柳,沿湖的一面一直绵延到了湖水里,满眼悠悠扬扬地荡漾着的碧波,分不清哪是树叶哪是波涛了。人也被润色着,渲染着,这个时候就会不知不觉地把一切都忘记了。每个人都有倦于风尘的感觉。即使像方友松这种在名利场中陷得很深的人、心机也很深的人,有时候也忍不住想,人是最应该天真烂漫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把自己玩深沉了,玩复杂了,玩得离自己生长的土地和自己的生命与心灵越来越远了,实在是没有什么意思的。
方友松虽说没读过几天书,却很喜欢读书。早先没书读的时候,他连别人扔在地上的纸片也要拾起来读,只要是上面写了字的。现在条件好了,书也多了,反而看不过来了。但他再忙每隔不久也要上一趟书店,买些新书回来。他从来不看那些告诉你怎样做生意的书,那都是最不会做生意的人写的。他最喜欢看的是名人传记,对着书上的人和事,他不断地琢磨自己,琢磨人,越琢磨越觉得有意思,人其实都是差不多的,人都有很多类似的感慨。
黄岚看见方友松一直看着窗外,便放慢了车速,说:“老板,我陪您下去走走?”
方友松说:“行。我下去走走,你先回去吧,早点休息。”
黄岚早就摸透了方友松的性情,也就没有勉强,自己开着车先走了,走出了老远又顽皮地揿了一声喇叭,方友松在心里骂了一声鬼丫头,撅起嘴来笑了笑。这姑娘总能让他感到开心,书上常说的那种七窍玲珑心,大概就是长在这种女孩身上吧。他叹息了一声,转过头来往树林深处走。脚步很轻,几乎做到了蹑手蹑脚的程度。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得这样轻。
这里离北门渡口已经不远了。月亮很好,仿佛把他这几十年度过的夜晚都照亮了,几十年都在一瞬间静静地呈现了出来。只有从岁月深处走出来的人,才能感觉到江南月夜的辽阔与惆怅。这一刻方友松感觉自己看什么都是清楚的。但他的眼神却定住了。他隔着一片轻拂的柳丝,看见了北门渡口那边一个伫立着的身影,模糊而又虚幻。他又看了看,就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