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的事您就少操心,我看妈说得对,您官当得再好,也要多注意身体,身体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每次我回来都看见您这样累,我就担心您会成为第二个焦裕禄……”
“你胡说些什么啊!”高佑民把儿子的话打断了,但看得出还是有一丝感动,而且果然就渐渐咬钩了,他不堪重负地叹了一声,“累啊,全市那么多重点工程都是我抓,我早就想歇口气,找个时间把这胆割了,斩草除根,可就是歇不下来,眼下云梦大桥马上又要开工了,这是今年全市的头等大事,想歇也歇不下来啊。”
高侃眼睛一亮,问:“云梦大桥,又是您兼指挥长吧?”
高佑民含糊地唔了一声,又警惕地抬起略显肿胀的眼皮,盯着儿子:“你问这个干什么!你……”
“问问也不行,我也是个市民嘛。”
“那就好,你就安心去炒你的股,做你的期货,那是同国际接轨的,我帮不上你的忙,你赚多少都是你的本事。这大桥上的钱,这梦城的钱,我帮得上你的忙,但我不给你帮,我帮了你,就是赚了钱也不是你的本事。”
“您也太多虑了吧,高副市长!放心,我决不在您的手下捡一粒米吃,连别人漏下的剩饭渣子我也不捡!”高侃越说越委屈,不是装的,是真正的委屈与悲愤,人家都以为他有这么个大权在握的爹不知要占多大的便宜,却不知道他爹防他就跟防贼似的。
高佑民见儿子表态表得这样硬,也就放松了警惕,一脸的严肃便又在脸上化做了愧怍的笑,反而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儿子了,就伸手在儿子的脑袋上拍了拍,“别怪爸爸,爸是为你好,为咱们全家好。你仔细想想就会想通的,为几个钱犯不着。”
“我想得通,可您以为把自己儿子的路全给堵死了,就能把每个人的路堵死?”高侃不失时机地激将了父亲一句。
“只要是我抓的工程,谁也别想!公开竞标,谁有本领谁上。”
“我看也不一定吧,鹭鸶湾立交大桥不也是您老人家抓的工程吗?不也是公开竞标吗?可是呢,还不是变着法子把第一中标人拉了下来,给了名列第二的市工总?竞标,竞什么标,全是假的。”
这话一说出口,连高侃自己也惊呆了,他口不择言,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几乎是在捅他爸的心窝子了。
鹭鸶湾立交大桥竞标中的不公正,一直是高佑民的心病。
“好!”高佑民嘴唇哆嗦了好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用一根指头指着儿子的鼻子,手指头也在发抖,又大叫了一声:“好,高侃,你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让我佩服,你算是一个合格的公民了。我以市政府的名义向你保证,市民高侃,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再也不会了!”高佑民颓然坐下时,一只茶杯被他带翻了,摔在地上,碎成一地明亮的玻璃碴子。
叶淑英从房里冲了出来,冲高侃叫喊:“你啊,你啊,这么大了怎么还一点也不懂事,把你爸气成这样……”
高佑民脸色惨白地躺在沙发里喊:“谁说我生气了?我高兴!高侃,倒酒来,给我倒酒,听说你酒量很大,我要和你喝几杯……”他挣扎着要爬起来,又被叶淑英按下去了,叶淑英一边给他捶背,一边努嘴让儿子赶快走。
“爸,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高侃小声地道了歉,开门走了。他这一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回来。
听着儿子的脚步声在楼道里渐渐消失了,高佑民的气也顺了一些,喘得不像刚才那样急了。叶淑英看着丈夫头上那一根根白发,又是心疼又是抱怨:“你们父子俩真是前世的冤孽,刚才还说说笑笑的,一眨眼就成乌眼鸡了。你也是的,跟自己的儿子生这么大气干吗。”
“我不是跟他生气。”高佑民沮丧地说,他也觉得自己刚才有些失态了。但他不是跟儿子生气,又是在跟谁生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