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佑民赶过来时,在家的几位副市长和秘书长都已经在小会议室里等着了。这全市最高的决策中心,却显得异常的简陋朴素,市长薛村坐的那把椅子,还是老式的靠背木椅,但那又是谁都想坐的。薛村一落座,就努嘴让秘书把门关上了,连窗帘也密不透风地拉上了,这是薛村的风格,他办公室里也是这样。昏暗中,每个人都像隐蔽了起来,表情也显得有几分神秘了。一个个平日里看上去非常熟悉的人,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中,突然都觉得不认得了,谁也不认得谁了。数点闪烁的目光,使人联想起阴暗洞中的老鼠。这个城市里几百万人的命运,通常就是在这间小会议室里,由这几个形迹十分可疑的人决定的。其实,根本用不着这么多人,只要薛村和高佑民两个人就足够了。在梦城,就有很多人私下里说,薛村的智慧,加上高佑民的气魄,这个城市没有不起飞的道理,问题是,他们愿不愿意加到一起?
高佑民是最后一个赶来的,他一屁股坐下了,就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妈的,邹含之太不争气了!”
这样的小型而又核心的会议,就像一家人在商量自己家里的事,高佑民的话就说得有些粗。薛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意思是让他冷静一些,别上火。薛村开始讲话,他没有习惯性地干咳,也没有清嗓子,他的喉咙总是那样干净、清亮、没有杂音,是当年教语文时朗读课文练出来的,吐字清晰,抑扬顿挫,手指头还在环形会议桌上做出弹奏的姿势,很富于感染力。听薛村讲话是一种享受,而且他从不讲透,也不必讲透,他喜欢讲半截子话,但讲到一半你心里就明白了,明白了又还有某种神秘感。这是水平。但再高的水平也难免有瑕疵,譬如他每次的开场白听了却让人不太舒服。不管大会小会,比如说就这么几个人的会吧,他也要很响亮地喊一句:“请大家注意!”这也是他以前上课时喊惯了。什么都好改,就是习惯难改,不喊上这样一嗓子,就像缺点什么,总有那么点不完美的感觉。
薛村讲话时,高佑民打开自己的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他就一直用脚微微敲着地面。他心里憋着一团火,这是可以让他压下火气的一种方式。他不知道薛村要讲那些大道理做什么,动不动就是策略啊方式方法啊,当政治变成了诡计策略充满了欺骗,这个社会还有什么公正可言?而且薛村讲的都是极不负责任的话,只有暗示,没有一句明确地表态要怎么办,这个人在权力运作中已精明得像一个成本会计,他不愿付出任何成本和代价,凡是有可能留下后患的关键之处,他马上慷慨激昂地发一通感慨,却把该讲的一概委婉而巧妙地躲开了。听他讲话,很容易跟着瞎激动,等到不激动时,就不知所云了。
薛村讲完了,按理该轮到高佑民了,薛村却把目光投向了一位助理巡视员,老黄。老黄当了十几年的建委主任,上次在五选四的副市长竞选中没选上,就被任命为助理巡视员了,也是副市级领导。这样的一个职务很难翻译成英语,也可以根本不管事,但薛村给他安排的事情却比一个普通副市长还多,还恰恰要他管外事口。每次他递给那些老外名片,老外都要研究很久,而哪怕最好的翻译,要把这样一个职务翻译出来,也相当有难度。这也成了老黄的一个心病。老黄跟薛村跟得很紧,目的很明确,争取在下一次人大换届时名正言顺地干一届副市长,到时候翻译起来就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