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纯的女孩子,在青春的时候,很容易喜爱一个生活有遗憾但又是出色的人,就像美人会爱上野兽的那种柔情。我不知道姚姚是不是也有如此的柔情?混合着怜惜和同情,还有对一个专业很好的同学的佩服。我相信那是有许多东西混杂在一起的甘美感情,它像开放在褐色枝条上的玉兰花一样,那么大,并不很白,而是带着一点点黄色的温柔的白色,它们甚至等不及叶子也长出来,就在春风里突然开了,带着一些怪诞。要是在暗夜里看它们那样不顾一切地盛开,就会让人想到那些在舞台上穿着白色大袍子演希腊悲剧的小人,保持着的悲怆而抒情的样子。我不知道姚姚是对他的趣味着迷呢,还是沉醉在自己内心的柔情里。人的内心是那么幽暗曲折,何况是那样成长起来的姚姚。
那个男同学把姚姚的信交给了班长。曾和姚姚一起学过钢琴的桂未殊觉得也许那个男生以为姚姚的感情会要杀死他。而仲婉觉得那个男生是怕触犯学校的规定。学校当时规定,学生恋爱就要受到除名的处分。他的家庭背景使得他必须小心从事。约伯认为是因为那个男生根本不喜欢姚姚,要是喜欢,他就会有适当的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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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伯说:“我在上高中的时候,也有过一个女生给我写小条子,抄诗歌。然后,我们也是一起去看电影。约好去看电影的那天,不知道怎么搞的,全班的女生都知道了。我们走在路上,回头一看,班上的女生居然全部跟在我们后面,大家都有兴趣极了。那种年代,在高中里,男生女生连话都不说的,看到了也不打招呼,好像很纯洁。其实,心里觉得男女关系神秘极了,像洪水猛兽。我们知道她们在后面跟着,可照样去看电影。那天我们是在全班女生的护送下走进电影院的。第二天,老师就找我谈话。老师说,陶约伯,你谈恋爱啦?我的头嗡地一声就大了,我还记得,当时心里难过极了,感觉比数学考了两分还差。我记得,那时我马上把脚上的破球鞋伸出来给老师看,我的意思是,像我这样穿着破球鞋的人,怎么会想到要谈恋爱呢?谈恋爱的人都会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的才对呀。那时候,谈恋爱很丢人,不是轻易可以做的事。他害怕,有他的道理。可姚姚就比较惨了。”
姚姚给男生写信的事,一下子就在学校里传开了。和开朗直率、父亲是个从解放区过来的电影演员的仲婉不同,姚姚身上隐现着从旧上海的伶人家庭中成长起来的女孩子浮华幽暗的复杂气味,她对自己家庭时而掩盖、时而显露的态度,既想让人家知道自己与众不同,又想把自己混进大多数天真朴素的同学中去的矛盾心情和做法,在六十年代朴素的乡村式道德观肃整下成长起来的同学心目里,她是一个带着两面性的异己。在带着遗少情怀,用少年意气默默抵抗自己命运的同学心目里,她也是一个带着两面性的异己。其实,大家都是带着疑问和警惕的眼光来看她,都隐隐约约不高兴地感到姚姚有什么瞒着自己的事,所以,并没有人真正同情她的处境。也许这就是同学们要开小组会批判和分析姚姚的原因吧。
“姚姚很白,她的皮肤很白,很透明。遇到一点点事,她马上就会脸红,而且很红,连眼皮都是红的。那样子,好像脸皮要破一样。是娇小姐的样子。但是,”仲婉有一点为难地顿了顿,才决定说下去,“但是,那时候同学们也议论说,姚姚是一个比较轻的女孩子,她对男同学的举动也常常很随便,高兴起来,会从背后抱别人一下啦,她就是这样的作派。那时候没有人这样做的。所以别人会议论,她妈妈在生活上就是比较随便的,她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