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以为我的提包里装着大笔货款。我认为这是一个危险信号,他该不会见财起意吧!但我很快打消了这种顾虑,尽管这个人没给我留下好印象,但估量一下,他还不会对我构成什么威胁,何况我实在也没有什么好算计的。我的提包是挺体面的,一路上曾引起过一些关注,但那里面除了几件衣服,再就是几本书了。
我们俩喝光了那瓶烧酒,杨掌柜已是醉眼矇眬了,从他告辞时的客气劲儿,能看出他对那不存在的生意还保留着某种期望。我也不跟他多说什么,该说的我都说了,信不信只能由他了。我想送送杨掌柜,但他一再让我留步,我站在门口,看着他踢踢踏踏走下木楼梯,然后是很响亮的开门声,茶房在下面喊:“杨掌柜您走好。”
我回来插上门,然后下意识地拉了几下,感觉还结实。也许我过于谨慎了,但杨掌柜看我提包的表情很值得怀疑,我想我的麻烦就在于杨掌柜误解了我,他拿我当富商大贾看待。如果你腰缠万贯投宿在异乡的小旅店里,你能踏实得下来吗!
出来的时候我就没想回去,我带的一点钱除了路费,已所剩无几,这点钱甚至不能让我体面地返回山东。对李秉义的信任使我处在一种尴尬的境地。我觉得眼下最要紧的是找一份工作,哪怕比账房和店员再差一等都行。以我现在的处境,已经没有多少可以选择的余地,山东方面没给我留下退路,我只能一直往前走。
我找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在通讯录里寻找下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在东北这一片,除了李秉义,还有一个同学吕克贞。吕克贞中学没毕业就去了满洲里,在铁路上做调度员,前些时候来信说已经当上了货运主任,正在学俄语,想找机会去苏联留学,但愿他现在还没走。于是我给吕克贞写了一封信,让他帮我找一份工作,并说明如果办妥了,别忘了随信寄点路费,因为我估计不等接到吕克贞的回信,剩下的那点钱就要花光了。我总不能步行去满洲里。
信写好了,我把它折起来放在桌子上。这时候又有人敲门,我隔着门问了一句,外面说:“没事,别忘了,睡觉的时候把蜡烛吹了。”是茶房的声音。我把烛台移到床头的小橱上,本来想看一会儿书,但蜡烛已经差不多燃尽了,这时候又不能喊茶房,索性吹了蜡烛脱衣上床躺下。
房间里有一面是火墙,很暖和。外面起风了,一阵一阵,像海潮的声音,也许就是海潮吧。后来那声音逐渐远去,朦胧的光影里,我看见有人在翻我的提包,我猜那准是杨掌柜在找钱,我走过去拍拍他的后背,杨掌柜直起腰扭过头看我,那张脸是苍白的,一点表情也没有。我拿起提包,底朝上把里面的东西抖搂出来,我说你看我就带了这么多东西,你没想到吧。杨掌柜迟疑了一会儿,突然嘬起嘴唇,金鱼吐泡似的发出一串声音: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后来我又看见李秉义了,他被五花大绑押回孤城驿,到处寻找他藏匿的财宝,那些私货装在好几辆马车上,缓缓地跟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