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过以往这些故事,陆先生刘副乡长彼此间自然绝无好感。陆金华肯定没打算再跟刘副乡长打交道,刘克服却咬住不放,悄悄盯着人家,时候一到竟然不请自来,闯进了雅座。毕竟刘克服还是本乡副乡长,再怎么不想让他插手,到这种时候,林渠也不好当众赶人,只能吩咐多摆一张椅子,让刘副乡长跟陆先生喝两杯再走。
刘克服不是来喝酒的,当然他也不是来搅局的,他有话跟陆先生说。他告诉陆自己已经抽到县竹笋办工作,时间一年,目前除了移民村事务,乡里其他事情概不参与。因为还料理移民村的事情,涉及陆先生的项目,所以一听说陆先生在这里,他才赶过来。他想劝陆先生一句,陆先生在岭兜搞的几个项目都很好,但是现在不好做,尽管已经搞了半拉子,最好赶紧先停下来。为什么?开山办厂当然想要赚钱,陆先生这么搞别说赚钱,弄不好怕是血本无归。
一桌人无不大惊。招商引资如此之热,这种时候只能说好,哪敢说坏。陆金华在本县官员眼中属一大巨商,搅坏了项目,得罪了他,刘克服不怕死吗!
陆金华也非常惊讶,说刘副乡长这讲的什么话?
刘克服讲的就是移民村。陆先生在岭兜投资搞项目,需要县里乡里的重视支持,同样也需要当地百姓的配合协助。厂子办在哪里,就得跟当地百姓发生关系,就陆先生这些项目而言,最重要的就是与移民村的关系。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没办好,自项目开工以来,厂子与村民纠纷不断,以致前些时候村民袭击乡长,阻塞交通,政府动用了警察,拘捕了村民。目前虽然事态平息,村民与厂方已经结冤。移民村民风特别剽悍,村民对以往搬迁耿耿于怀,认为处置不公,陆先生在岭兜生活过,一定有所了解。这一回陆先生的项目占用大片移民村的山坡,用的是“零地价”方式,县、乡给的补偿远低于村民的要求,村民个个愤愤不平,认为极不公道,追之既往,特别不服。这种心情哪怕一时压服,到底无法化解。他敢断言,随着陆先生项目的进展,当地村民情绪会日益激奋,这种情绪会通过各种途径和方式发泄,今后肯定麻烦丛生,今天道路不通,明天围墙倒塌,后天干脆就打起来。这厂子还怎么办?项目还怎么搞?
林渠吆喝,说刘副喝多了!别胡扯!
刘克服说人家陆先生清楚,这说的都是大实话。
陆金华说:“刘副乡长拿这种大实话吓唬我?”
刘克服说不是他吓唬陆先生,是他自己让移民村百姓吓唬住了,所以很为陆先生操心。有一句老话叫皇上不惹乞丐。陆先生能比得上皇上吗?移民村百姓却好比乞丐,这可以惹吗?陆先生可以不把刘副乡长当回事,能不把移民村当回事吗?一两百号人满腹怨气,天不怕地不怕,恰在当地卡住陆先生的脖子,陆先生过得去吗?
陆金华恼了,扭头问林渠:“林乡长,这是你们的意思?”
林渠当即声明刘克服跟乡里无关,也肯定不代表县里。
刘克服说:“是我自己的意思。”
林渠拉下脸:“刘副你别再多嘴,出去!”
刘克服即起身。看到一桌人个个脸色发白,他发笑,说不要紧张,他只是想让陆先生明白情况的严重性。他知道眼下让陆先生关门走人,县里乡里受不了,陆先生更受不了。已经投入的资金打水漂,这个不要紧,最为可惜的还在今后:岭兜这片山地有资源有财富,加上未来省内大通道开通,条件大为改善,一旦开发起来,肯定财源滚滚,陆先生有眼光,哪里舍得放弃。
他从自己的包里拿出几张纸,放在一旁陆金华随员的面前,说陆先生可以看看这东西,这里提供了一个可以解决双方根本问题的办法。现在陆先生好好喝酒,回头另找机会磋商。
刘克服转身离去。
他留给陆金华的是一份移民村整体搬迁的初步设想。如果陆金华从未接触过这件事,相信从今天起他将分外关注,不会无动于衷。这位陆先生以及他的项目是刘克服心目中最重要的现实因素。刘克服跟移民村村民重提搬迁计划时说,这件事以前做不到,现在有可能了。凭什么如此认定?就凭这位陆老板,还有他的项目。陆先生的开发使昔日穷山恶水顿增价值,他的开发同时也剥夺了移民村民的一些本有权益。作为独具慧眼抢先到达的开发者,他有权享用本地官员提供的各种超额优惠,但是他也应当支付必要的成本,特别是为利益受损的百姓提供补偿。从长远看,他从其中得到的收益可能远大于支出。他是商人,商人应精于算计。
刘克服需要陆金华的这种算计。如今别说搬迁一个小村,搬一户农民都会生出许多事情,其中最不好办的就是钱。往年移民村数次议论搬迁,最后不了了之,关键都在耗资巨大,经费难以筹措。这一次同样,县里乡里让刘克服提方案,这方案的要害不在于往哪里搬往哪里迁,更在于钱怎么来。各级政府能为移民提供的补助有限,帮群众建房之外,还得考虑道路、桥梁之类公共设施的巨大投入,所以得多谋财源。以往无从去找善主,所以办不成。现在来了个陆先生,挨着村庄轰隆轰隆放炮,开山办厂,机会便随之而来。这个商人有能力,也应当提供必要的补偿和捐助。
事后王毅梅对刘克服抱怨,以后再不敢通风报信了。林渠追查谁把陆先生到来的消息透露给刘克服,她承认了,书记一顿臭骂,说她是猪脑,她整个人都傻了。
刘克服让她不要害怕,说最终林渠会感谢她的。
“刘副你好大胆,酒桌上那么说真吓死人。”
刘克服说所以给赶了出来,他觉得自己很没用,现在他最盼望的就是手中能有权力。当年他在中学里当教员,有人说他到头来怕是老婆都找不到,那时满心盼望能有贵人相助,改变命运,那种处境的感觉很深刻。忽然现在有人喊他“贵人”了,让他感慨不已。他帮得了他们吗?号称一官半职,其实就是小小副乡长,成什么事?他觉得自己非常低微非常无力。
“只好铤而走险。”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