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面的”

啊,青春 作者:雪小禅


“面的”是我永远怀念的人。

这是追求过我的男人之一。而且,从始至终,即使后来他成了管着很多哈佛的CEO,冯小唐不是,冯小唐是我追求他。

我和“面的”算是青梅竹马,因为我们从初中就在一起,高中又在一起,我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

在初中时别人欺负他时,我总是下手打那些男生,他为此对我充满感激,他一直说崇拜我,我说你以为我是圣女贞德呀。

虽然他叫“面的”,但他长得真的不难看,就是爱脸红爱低头,我妈说“面的”,跟个大闺女似的,如果他不死,我真想嫁给他了,嫁给这样的人会特别稳妥,过着酱油是酱油醋是醋的日子。

在1998年,我们小城的出租车全是”面的”,一辆北京现代没有,虽然现在一水儿的现代,可我怀念满街“面的”的小城时代,那么生动饱满,到处是脏乱差,一看就让人充满了激情和性欲,这是当年杨二的话。

就像我想念小城中的罗宝面包和蛋糕。

它们叫着文艺的卡秋莎或者克克拉,我真喜欢那些蛋糕的名字,怪异而情调,我更喜欢面包店里散发出的味道,是悠远的那种香,足以醉人。就像我小时候迷恋烤红薯的那种味道,那时我童年时期的一个最粘稠的梦,很大的铁桶,是盛汽油的那种铁桶,废了,然后里面糊上一层胶泥,做成炉堂,那真是一个地道的大炉子,红薯很乖地围成一圈,不用吃,光闻闻味道足以馋个半死,我尚年幼,那炉子简直高不可攀,但冬天里,它发出白烟,又发出那种积蓄了极久的烤红薯的浓香味道,我一直想形容那种浑厚的立体的醇香的味道,但一直无法写出,那到底是一种什么味道?它让我整个少年时代的味道记忆如此深刻绵长,多年之后,并没有变得寡淡。

――虽然烤红薯吃起来也并不是那样惊天动地的好。就像爱情吧,想象起来、远远地看着总比得到要好,明晃晃的真刀实枪未必有多好。我更迷恋远远地闻着烤红薯的味道,就像迷恋暗自喜欢一个人,所有的惆怅与欢喜,只有自己知道,足够了。

贾樟柯的电影我为什么喜欢,他电影里的小城,内陆,闭塞,但风情万种,像刚刚生过孩子的女子,篷勃结实。街道永远脏乱差,拖拉机“当当当”地穿过菜市场,远处有人在亲吻,是粘粘的黄昏,他和她还年轻,纠缠着,近乎稠密的芬芳,小店里正有三流品牌打折,买一送一,送的东西往往不实用。王刚做的西服广告,大水西服,听着就符合小城路子,也有张国立的西服广告,在马路的另一侧路灯旁边,唤做新郎西服,俗艳得足可以,但也亲切得足可以。

不会有夏奈尔五号和范思哲,小城一点不奢侈,色彩缤纷地俗气着,夏奈尔或三宅一生属于王家卫,小城属于贾樟柯或者侯孝贤,《风柜里来的人》、《小武》……我常常想起这几个电影,就像常常想起我曾经生活战斗爱情过的小城,有人说人的一生都会有少年情结,这一点在以后的十几年中得到了充分而有力的证明,我们几个人在一起就会有浓重的小城的口音,即使我和冯小唐离开亲爱的祖国在鬼子的领地里,我们俩打长途依然是用小城话讲话,非常不普通,非常的坚硬,好象有很多水垢一样。四声极其强烈,没有比我们小城表达爱情更充分的声调了,比如我爱你,我们小城会说我耐你,把爱读成耐。

所以在“面的”和我说“我耐你”这三个字时我吓了一跳。

无论如何这也不应该是“面的”说出来的三个字。

他和大姑娘一样,眉清目秀,从我认识他那一天他就眉清目秀,齿白唇红,简直是雌雄同体一样的妙。颇有点似当年武则天宠幸的六郎,“何来酪果供千佛,难得莲花似六郎”。这是鲁迅当年夸奖张昌宗的,我把这句话曾经送给过“面的”,尹瑟瑟说过我毁人不倦,明知他单相思还要害他。

“面的”是尹瑟瑟给起的外号。

“面的”对我的确是好。他的好超过冯小唐很多。但是喜欢一个人不是说对一个人好就行,“面的”给我买洗面奶,买马可波罗蛋糕吃,还送给我一管雅芳的口红。尹瑟瑟说,又真诚又娘们儿,以同学的名义收下,干嘛不收?然后再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我们就这样伤害着“面的”的心,“面的”依然对我痴情不死,而且说,坏男人会让我上当。他指的坏男人就是冯小唐,他哪里知道,女孩子天生就喜欢坏男人,冯小唐会一把抱起我让我坐在他自行车前面,然后带着我穿过一中的校园,听到口哨声尖叫而起,虽然第二天就给班主任写了检查,“面的”他敢吗?吓死他也不敢。

每个人都摆脱不了自己内心的挣扎与命运。

后来“面的”找的女朋友都比我还高,模特居多,他才一米七三,他身边的女友比他高出半头,他喜欢高个女孩子,这没有办法,少年情结,就像尹瑟瑟喜欢一米六八,就像阿绿喜欢和女孩子在一起,我在被“面的”追求的时候,阿绿还曾经插过一杠子,阿绿说,周七,我想和你好。

这句话我一直没有告诉过别人,我觉得在少女时期也许每个人都有同性恋情结,所以我原谅了她,就像我喜欢和尹瑟瑟在一起一样,后来阿绿和美国一个女诗人搞过一段同性恋,尹瑟瑟很惊讶,我和她说,每个人都有权力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没有什么大不了。

“面的”对我的好让我很伤感,在“面的”出车祸死后我一直没有哭,他带着一个模特在高速公路上飞奔,他喝醉了酒,一手搂着模特的细腰一手开车,结果钻到了大卡车底下。

有一次我在美国黄石公院听到了一首老歌,是《昨日重现》。

我哭了,那是“面的”最爱听的一首歌。他曾经送给我一个英文歌的光盘,里面就有这首歌,“面的”曾经说,如果有一天你听到这首歌哭了,你一定是想我了。

那么,“面的”,此时,此刻,我想,我在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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