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在一家高级宾馆里,李济深见到了满面凄容的李德全。
“任公……”李德全刚一张嘴就说不下去了,泪流满面。
“唉 ―― 太遗憾啦……”李济深也哽咽了,掏出手绢,频频擦着眼泪。
两人沉默地坐着,无声啜泣了好一会儿。
“什么时候回来的?”李济深打破了沉默。
“去年11月。在哈尔滨住了一段,最近才到沈阳。”
“孩子们……都好吧?”
“都好。三个孩子和一个女婿留在苏联了,苏联教育部允许他们免费上学。”
“嗯……”李济深踌躇了好一阵儿,才问,“焕章兄的遗体是……”
“苏联方面想把他的遗体安葬在莫斯科,征求我的意见,我想,焕章的志愿是要回到解放区,参加人民民主革命,现在虽然不幸……”李德全哽咽了一下,“因为 偶然的原因不能实现,我也要把他的骨灰带回解放区来,以遂他的心愿。因此,我决定将焕章的遗体火葬。”
“你这样做,很对!”李济深点着头说。
“去年9月6日,苏联政府派专机把我从克里米亚半岛的医院接到莫斯科,第二天又派两架专机将焕章的遗体、赖先生和我的几个孩子接到莫斯科。在飞机场举行了 迎灵仪式,由苏联高级将领主持,以隆重的陆军仪式进行了火葬。”
“很隆重吧?”李济深在脑子里想象着那场面。
“非常隆重。”李德全发自内心地说。
“那……我就放心啦。”李济深点着头,忽然询问,“遗骨……在这儿吗?”
“在。”李德全非常肯定地点头。
“那……让我看一看吧。”
“好,您等着。”李德全进里间去了。
不一会儿,李德全托着一个深褐色的骨灰盒,缓步地走了出来,仿佛托着丈夫的遗体。李济深立即起立,低头,向老友默哀。
“焕章,任公……看你来啦!”李德全声音颤抖着,仿佛是对活人那样说。
李济深伸出两手,手掌朝天,接过了骨灰盒。盒子很沉很沉,好像里面真的装着一个生命。他把骨灰盒紧紧地贴着自己的前胸。
“焕章兄,任潮来了!”李济深就像紧紧地拥抱着冯玉祥的身躯那样说。
眼泪啪嗒啪嗒地砸在地毯上,噗噗有声。
第二天,李济深参观了沈阳钢铁厂。外面天寒地冻,车间里热浪袭人,工人们挥汗如雨,铁水迸溅着火星迅速地奔跑着,把工人们那一张张庄重、专注的脸都映红 了。听厂里的干部介绍说,在国民党占领沈阳期间,这里曾经是一片废墟,根本就不能生产。有人断言,这个厂子算是彻底完了,没有几年工夫根本就无法恢复。 现在才不过解放了两个月有余,就恢复成了这个样子,工人们的劳动热情就像地下的岩浆一样爆发出来。不是亲眼所见,真是难以置信。工厂里到处可以看到这样 的标语:“我们是新中国的主人!”“跟共产党走就是光明!”“毛主席是人民的大救星!”“后方多流汗,前方少流血!”“用实际行动支援解放军!”
李济深还参观了沈阳郊区一个村子“豆选”的过程。“豆选”是老根据地农民创造的一种民主投票的形式。选举时,候选人背对投票人,在每个候选人身后放一个 碗,发给每个投票人一粒大豆,由投票人自己决定投在谁的碗里。最后计算票数,所有候选人碗里的豆子总数不能超过投票人的人数,以碗里豆子最多的候选人当 选。选举现场贴着很多这样的标语:“一人一豆,豆多当选!”“民主选举,当家做主!”“投出庄严的一豆!”“选举你最信任的人!”这对李济深来说,真是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看得兴趣盎然。他觉得这是一个既严肃又充满了趣味的过程,千百年来被压在社会最底层的中国农民,第一次享受到了民主的权利。
走出村庄,李济深看到原野上行走着长长的车队,其中有胶皮轱辘的大车,也有手推车。还有一队骑着高头大马、胸戴红布扎成的大红花的年轻人,后面跟着敲锣 打鼓欢送的队伍,像是结婚娶媳妇的。李济深拦住一位车把式询问。
“老乡,打搅一下,他们干什么去呀?”李济深指着那些骑马的人。
“到队伍上去,当兵啊!”
李济深前后观察了一下,没发现有军人跟着他们。国民党拉壮丁的时候,为了防止壮丁半路跑了,经常要拿绳子捆着,有军人拿枪押着。
“他们……乐意去吗?”
“哎哟,还有不乐意去的?你看他们乐的!”
“不是说……‘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吗?”李济深想起这个谚语。
“哎呀,那是哪年的黄历啦?现在是‘好男要当兵,好铁要打钉’!挑得可严啦,次一点的人家队伍都不要。你看小伙儿个儿顶个儿的多俊!那是刚结婚的,旁边 跟着的是他媳妇儿。唉 ―― 我要是年轻二十岁呀,也不在这儿赶车喽。”
“你们干什么去呀?”
“给队伍上送军粮啊!”
“谁的粮食呀?”
“自己打的。谁家的都有。”
“交出粮食……大家舍得吗?”
“舍得!‘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啊。让解放军吃得饱饱的,打败了老蒋,全中国都是咱们的!”
当天晚上,李济深起草了致毛泽东、周恩来的电报:
济深于一月十日抵沈,诸承款待,至所感激。贵党领导中国革命,路线正确,措施允当,洽符全国人民大众之需要,乃获今日伟大之成就,无任钦佩。济深当秉承 中山先生遗志,勉尽绵薄,为争取中国革命之彻底胜利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