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可北宋毕竟有一百五六十年的积淀,叛逆的宋江最终成了投降派。”
我:“但北方域外的辽金蛮夷可不是能随便开玩笑的。即使高度文明的北宋是泥土烧造的精致宋瓷,游牧民族的辽金仍能作为野蛮的石头来砸碎这宋瓷的优雅。”
森:“宋徽宗本想联金攻辽夺回燕云十六州,不料辽探得宋金盟约。”
我:“宋徽宗怕辽报复,便私下违约。金向辽长驱直入,抵达燕京时不见宋军如约前来,就洗劫一番把几座空城归还给宋。”
森:“金见宋违约也就背弃前盟,灭辽后大举进攻,南侵宋朝,活捉宋徽宗。”
我:“这么看来,宋徽宗所以亡国,还是因他的轻佻善变。”
最后我翻到宋徽宗的山水画杰作《雪江归棹图》。
我:“看这幅《雪江归棹图》,渺远灵逸,超凡脱俗,充满道家风范。”
森:“哎,当这位丹青皇帝成了亡国奴,沦落到荒芜的北国他乡,真正面对渺远灵逸的山水时,他却一点也道家不起来,一点也风范不起来。”
我:“呵呵。这位笃信道教、自称‘教主道君皇帝’者曾能无中生有看见上天的神灵,但在他魂断气绝时,在他最需要神灵抚慰时,神灵却一个也不出现,什么天道都看不见了。”
天阴沉了几天,终于下起雨来。刷刷刷的大雨垂下浩瀚的天幕,把外面的世界隔得很远。远处的楼幢和街市被烟水迷糊了,隐隐的市井之声也被雨声淹没了。我和森更加不想出门了,只吃冰箱里的冷冻品。然后就是漫无天日地喝咖啡、谈历史。
我走到窗边,听着雨滴撞击窗玻璃的咚咚声,瞬间有一种绝妙的“处境感”,孤单、静寂、自我,莫名的心绪悠悠荡荡,从体内漫溢到体外,及至浩浩渺渺的烟雨中。
森跟了过来:“嗨,你在看什么?”
我:“嘘――安静!”
森压低了声音:“怎么啦?
我们静静地听了一会儿雨声。
我:“你有没有觉得这雨唤醒了你的一种‘处境感’?”
森:“‘处境感’?”
我:“啊。漫天的雨幕阻隔了别人、城市和社会,所有纷纭聒噪的信息也都在恢阔的雨声中销声匿迹。剩下的,只有一个澄明的自我。”
森:“澄明的自我?”
我:“我感到自己和房子像一叶扁舟,在烟水漫漫的汪洋中漂荡,于是‘处境’涌现了。我闪电似的回忆起过去的自我,审视当下的自我,又预测未来的自我。当然了,这些都只是瞬间的意绪,甚至没有具体内容。”
森:“就像哈姆莱特的自问:我从何而来?又向何处去?”
我:“对对,是对自我形而上的内视。”
森:“其实你说的‘处境’每时每刻都隐藏在自我内心,只是平时我们被太多的外在纷扰所蒙蔽。到了某个时候……就像现在下着漫天大雨,隐去了外部世界,心底里那个‘处境’就会瞬间豁亮。”
我:“你一定看过影视剧中的某些镜头,人物随情节的发展渐渐有了某种‘处境’。观众怎么能看见人物内心隐藏的‘处境’呢?这时导演就把他单独安排在一间房内,让他静静地踱到一扇窗前。他对窗外凝视着,凝视着,雨就下了起来。”
森:“呵呵,这雨可是为他而下的啊。”
我:“是的。雨水模糊了窗玻璃,也模糊了外面的世界,却使人物内心的处境明晰地呈现出来。他的眼神是凄苦的,那雨就是凄苦的;他的眼神是孤绝的,那雨就是孤绝的;他的眼神是迷惘的,那雨就是迷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