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以用我们现在的目光看春秋战国,那种无暇回味、无暇思索、无暇沉潜的动态生命,就成了一种瞬间激昂的英雄之美。”
森:“S龙玉佩就是这种动态生命力的深致凝固,又在静寂中潜流着生命的内在气韵。它作为自然界中无机的玉石,被赋予战国先民的工艺才思,具有了灵魂。”
我:“一种死亡般凝固的灵魂,一种生命般有生息的灵魂,使它既不会像尸体一样腐烂,又不会像生命一样凋萎,世世代代,流传永远。”
森:“而它身上的土沁和斑纹,使漫长而抽象的历史变得可以具体触摸……”
那尊三彩女舞俑是赫然出现在我们眼帘的,她胖得使人触目惊心。丰腴的脸庞、丰腴的脖子、丰腴的胸脯、丰腴的腰围、丰腴的身躯,丰腴到夸张,丰腴到丧失了比例。但她却是生机勃勃的,倾斜的舞姿,飘逸的裙袂,优雅的舞步,举目引手间,风情一派。看着,看着,她仿佛真的舞动起来,陈旧的三彩釉恍惚间鲜亮起来,衣香鬓影的风骚中呼之欲出两个字:唐朝!
森:“真不可想像唐朝怎么会以胖为美。”
我:“确切地说,这不叫胖,叫壮。胖是虚弱的,壮才是真正的健康。那是一个距今一千多年的昌盛王朝,大度宽容,浪漫不羁,自由创造,它竟可以同时容纳儒家风范的杜甫、道家风范的李白、佛教风范的王维这三个迥异的诗人。这胖是一种大气。”
森:“据说唐朝的学术思想也非常发达。”
我:“是的。规矩的儒家经学在这个王朝变得可以自由引申,潇洒不羁的道教在这个王朝受到正统般的尊崇,外来佛教严谨而繁复的梵典,竟在这个王朝经过本土化的融合而变成个性化的禅,自由而简练。”
森:“想来也是,意识形态这样开放,世俗风情就更是绚丽多姿了。”
我:“特别在‘安史之乱’以前,那简直是一片艳阳高照的盛世,连夜晚的月光都是明媚耀眼的,一切生灵都不想入睡,都在尽情舒展自己最美丽最繁茂的风姿……”
森:“呵呵,好像你看见了似的。”
我:“玩古董、读历史,就要有这种透视的功夫。唐三彩女舞俑是透视大唐王朝的媒介,只有从她身上窥见当年宫廷绚丽的歌舞升平、长安街斑斓的民俗风情、塞外壮士扬起的烟尘、丝路上漫步的贸易驼队,以及西域胡人奔驰原野的飒爽英姿,才能看见她真正的精神实质。”
森:“说起西域胡人我想起一个问题。唐朝绚烂的艺术并不是真正中国式的,而是受‘胡化’的结果。宋朝淡泊空灵的艺术才是地道的中国式的。”
我:“是的。唐王室发端于西北。西北能歌善舞的剽悍胡族,以草原的辽阔和沙漠的热情深深影响了唐朝血液的涌漾。辽阔变成大气,热情变成生机,能歌善舞变成喜气洋洋的艺术激情。”
森:“嗯。过度的开放往往导致混乱,过度的恣肆往往导致糜烂,过度的豪迈往往导致虚空。但是,只有像唐朝这样有着足够底气和足够自信的王朝,才能在开放中变得更加繁荣,在恣肆中变得更加生动,在豪迈中变得更加大度。”
我:“无论个体生命还是庞大王朝,其巅峰时刻都是激情荡漾的,都是消融了等级秩序的浑然浩荡的艺术状态,其舞台必定是个有容乃大的宽泛载体。”
森:“其实唐朝已经出现更为珍贵的青瓷和白瓷,但为什么低温烧造的唐三彩垂名后世更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