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父亲的战争 楔子(5)

父亲的战争 作者:野夫


在那个年代,土匪近乎于一种职业,有的甚至世代相传。他们把这行也当做讨饭的手艺,一般并不轻易去惹滔天大案,直接与政府开战。因此,他们往往劫掠一些过路客商,或者向大户勒索一些财物,一般不去撕票杀人。有的甚至考虑长远,在地方上收取保护费,还代行治安维护。然后等着哪个军阀缺人时,前来招安再转变身份。

两人正自闲话,茶馆忽然闯进一伙人来。为首之人一袭青色长袍,俨然还是旧时书生打扮,三十来岁的模样,颏下却留着一缕胡须。眉眼清秀,但隐然有股杀气。他径直拣右侧大桌主位一坐,随行几个年轻壮汉环侍于侧,仿佛排开了一个阵势。只听那青衣汉子沉稳地对那些后生说道,等会你们不许乱来;老话说歪江湖正道理,我就不信天下事逃得出个理字。这是民国了,他覃老头还以为是清朝,还在做他的土司梦。老子帮你们把这官司打到底了,赴县上州,也要出这个头。

何爷一看就知是来茶馆吃讲茶的。那时民间纠纷,老百姓怕见官,往往冤家两造约请个中人先到茶馆讲理,讲得好就私了,摆不平就开打,出了人命才可能上衙门兴讼事。看来今天这里有场好戏,不妨借此观观民风下情,反正他是不怕溅血的。

谭幺师见有些怕事的茶客纷纷留下茶钱离座而去,急忙上前向那汉子打千致候:哎哟,彭先生,好久不来喝茶,一来就要掀我的摊子嗦?彭先生哼了一声答道,哪个敢掀你的摊子?借你个码头讲个理。他覃土司欺人太甚,竟然想占我们的族田,真正岂有此理。

哎呀,你们覃彭两姓都是大户,何必为三分地开打嘛。谭幺师劝道,你们今天请的哪个做中嘛?最好莫在我这儿扯起来,桌子板凳打烂了要当赔匠哟。正说着,只听后面一声门响,一个头戴瓜皮帽的中年人带着一群汉子闯了进来。谭幺师赶紧迎上去将他们引到左边入座,同样寒暄道,三先生,难得看到你出来跑滩走场子哟。

三先生看来还是个斯文人,不失儒雅地答道没法,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东主有难,西客纾之。这都是古理啊。那边彭先生端起茶啜了一口,呸的一声吐在地上,冷笑着自言自语道,只听说爱人以德是君子,没听说助纣为虐乃古理。昔年冯谖客孟尝君,为东家尽烧田契地券,预留狡兔一窟,那才叫深明大义。

三先生装着才看见彭先生,隔座举起茶杯将盖子一揭,在杯沿上轻敲了一下,斜眼对彭做个敬茶科,然后不愠不火地说道哟,彭秀才在座啊,我说是哪个敢在这镇子上调文呢?两边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眼看就要撞出火花。谭幺师生怕还没开讲就打将起来毁了他的铺面,不断两方劝和,却是按住葫芦起来瓢,忙得不可开交。何爷一边喝茶看热闹,不禁笑了起来。看这两方皆非善物,倒也听不出究竟理在谁家,他倒有耐心再看看谁能说和这两路人马。

喧闹声中走进一个大汉,虽然也一身皂袍,但器宇轩昂自有一股英气,往那中间一坐,仿佛平地移来一座塔,所有人皆被逼住似的顿时安静了。何爷看他两道大刀眉下深藏着一双乌眼,眼中的寒光被主人有意掩饰,但仍在瞬间收放着芒刺,让人肃然而畏。他觉得此公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是否哪位故旧。那人向谭幺师招招,往桌上一指,谭幺师立马送上茶去。看来谭也不熟悉,否则他定会称名请安。三先生和彭秀才突然也被镇住似的,埋头喝茶不再戗架,何爷原以为是中人到了,再看那两位表情,才发现错了,这位爷竟是不识相的过客。人若修到这种威而不露的境界,连何爷都会有几分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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