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我们的要求立刻就得到了上级的批准。
上级还通报嘉奖了我们连,通报说:“一营一连在指导员马长路和连长胡一桂同志的率领下,发扬了我军不怕疲劳、不怕牺牲的优良传统,主动提出步行进军新疆,经上级研究决定,同意一营一连徒步开进,并给予一营一连通报表扬一次。”
我们这样一带头,其他连队也坐不住了,纷纷要求下车步行,后来全团都下车步行了,再后来大部分的部队都下车步行了。这样,进军新疆的十万大军中,有一半都是步行开进新疆的。特别是我们这支部队,走的路最远,我们走了一年的时间,从1949年一直走到1950年,从甘肃的酒泉一直走到了新疆的南疆重镇阿克苏。当然,我们还不算走得最远的,还有一支部队走得更远,他们穿越了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到达了和田。
开始步行后,我们再也没有坐过车。跳下汽车后,士气十分高涨,部队喊着口号、打着红旗、唱着战歌向西北开进。我们还以为终于自由了,不用吃灰了,还能观赏西部风光,没想到越走越荒凉,全是戈壁滩。戈壁滩路难行,特别费鞋,鞋不知道磨破了几双,脚也不知道打了多少水泡。后来,部队走不动了,首长就鼓励我们说:“走呀,新疆是瓜果之乡,牛奶当水喝,葡萄当饭吃。”
“早穿皮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
部队首长还说:“走吧,维吾尔姑娘正捧着葡萄等着我们呢;哈萨克少女正端着奶茶盼着我们呢!”
到最后我们的口号就成了:“打到新疆去,发给你老婆!”
哈哈……这有点开玩笑,不过这都是真的。这口号管用,它鼓励着我们走完了最后的一段路程。我们到达新疆时,新疆已经和平解放。我们进军新疆的有十万大军,我们都是老兵,没有不想女人的。新疆解放了,要我们扎根边疆,屯垦戍边。屯垦戍边没有土地不行,扎根边疆没有女人不行。女人就是男人的土地呀,我们要在那土地上播种,要生产后代,我们要老婆。
打到新疆去,发给你老婆,言外之意就是“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这和你们现在唱的流行歌一个意思。你们把“遥远”变成了浪漫的歌唱,我们却把那“遥远”一步一步度量,只是那遥远的行程太遥远,一点也不浪漫。在我的记忆中遥远不仅仅是距离远,遥远是有重量的。那重量就是两条腿像灌了铅,重得让你迈不开步。当年,我和你爹去新疆就是这种感觉,我们硬是一步一步走的,走不动也得走,你要想活命就必须走,四处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只有一条路,只有一个方向,向西、再向西……
下部分
我当然记得那遥远的胡杨林,因为我就出生在那胡杨林边上的军垦连队里。那个兵团的连队叫26连。
那片胡杨林现在还存在着,已经死去多年了。树死了,却不甘心,还站着。站着死其实就是另外一种生呀,那些树便幻化成另一种生灵活着:有的像秃鹰,有的像苍狼,有的像独臂大侠,有的像长发美女;有的在歌唱,有的在哭泣,有的在沉思,有的在眺望……
它们集体耸立在那里,一边阻挡着塔克拉玛干的风沙,一边向远处已经改道的河流呐喊。那是一种寂静的呐喊,却又惊天动地。
听人说,“胡杨树一千年不死,死了一千年不倒,倒了一千年不枯”。难道它们真的在那里站立了千年?当人们发现它们时,它们已经站成了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