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安疆很有诗意地回答:“从白天追到了天黑。”
我白了秦安疆一眼,认为他不好好说话。天黑了,我们却在大漠中失去了参照物,大家光顾着追黄羊了,把归路都忘了。我对你爹说,反正我们是顺着洪水沟往西南追的,明天就往东北走,只要找到胡杨林,那胡杨林就是我们的坐标。
秦安疆说:“那枯死的胡杨林就是我们的生命之林。”
“妈的,净说废话。”葛大皮鞋骂秦安疆不好好说话,秦安疆说葛大皮鞋没文化,这么有诗意的语言都无法理解。我和你爹听秦安疆和葛大皮鞋拌嘴,哭笑不得,他们还没意识到眼前的困境。你爹望望秦安疆无语,决定就地宿营,第二天返回。
没想到,第二天太阳不出来了,天是黄的,下沙子,大家无法确定方向。我们觉得特别奇怪,也不刮风,可是沙子却无缘无故地落,天地一片浑沌,能见度极差,几米之外什么都看不到了。买买提翻译说,虽然我们这里没刮风,大沙漠深处刮了大风,沙子被刮到天上,然后从天上落到了我们头上。
我们不得不走,如果不走,我们只能是坐着等死,因为我们回到宿营地还有三天的路,水和干粮也只有这么多。为了不至于掉队,你爹用一根背包带子把大家串了起来,你爹带头,我押后,我们摸着往前走,就像一串瞎子。
在浑沌的大漠中,十几个人牵着走,像在雾中。我重庆老家会经常起大雾,在雾里走路你会觉得很浪漫,那感觉,犹如在仙境。我参军前就和我们坝子上的李幺妹牵着手在大雾中走过,是她主动牵我手的,因为不牵着手,她怕掉下山岩。在雾中牵着一个姑娘的手走很浪漫,在大漠中十几个男人牵在一起走路就一点也不浪漫了。在雾中空气是湿润的,雾是飘忽不定的,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在大漠中天是黄的,空气干燥,呼吸困难,嘴巴里都飞进了沙子。嘴里有沙子你还不敢吐,吐沙子会把口水也吐出去,口水也是水呀,不能浪费。口水只能和沙子一起咽下去,牙齿一动,那沙子会被嚼得嘎嘎作响。
我们估计着向东北方向走,走不了多久,大家的身上和头上都落了一层沙子,灰蒙蒙的,我在后边看大家就像一群泥塑。如果有人在大漠中突然碰到我们,肯定会把我们当成妖魔鬼怪。我当时就像电影里的道人,赶着一群僵尸,非常荒诞。
我们就这样走着,天黑了就地宿营,第二天又走。
三天以后,我们的水和干粮基本消耗殆尽,我们突然见到了太阳,扬沙天好转了一些。太阳西斜着显得没有生气,昏黄的,分明是在向西方落,我们所有的人却认为那太阳是向着东方落。难道太阳真被风刮得从西边出来从东方落了?可见,我们完全迷失了方向,我们端着望远镜根本找不到那胡杨林。即便是节约着用水,水也所剩无几了。
我们必须走,不走就是坐着等死,可是,如果再这样瞎走,我们也会死。走是死,不走也是死,我们还是决定不走了。秦安疆说,与其在大漠中疲于奔命地累死,还不如坐着平静地等死,坐着等死还可以回忆一下美好的往事。
葛大皮鞋说:“回忆个屁,我的过去就没有美好过,我至今连个女人都没有碰过。呸,亏死了。”
秦安疆骂葛大皮鞋庸俗。葛大皮鞋望望大家问,你们谁有过女人?我们大家都不吭声,因为,在我们中间谁也没有结过婚。你爹说,都这样了还有心情谈女人。葛大皮鞋说,秦安疆不是要大家等死,回忆美好的过去嘛,我认为过去有过一个女人就算是最美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