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沙漠边缘的林带(5)

老风口 作者:张者


马指导员说128号林带有128里长,我也觉得有些吹牛。我认为林带可能没有这么长,不过,128号林带确实十分壮观,让人着迷。在最好的天气里你可以看到遥远的雪山冰峰,你却看不到128号林带的尽头。

其实,128号林带本身没有特别的含义,这是兵团人惯用的命名方式。在那一望无际的荒原上,一切都是无名的,用什么方式命名?只有用数字。在那些无地名或一时又无法命名但又不得不命名的地方只有用代号标示。在当地还有不少类似的地名,比如:有四十八、五十五、六十六等等。这些地名只有兵团人知道它们的含义,比方:说到四十八人们就会联想起菜地和果园,因为那地方驻扎着兵团人的园林队,有果园也有菜地;说起五十五人们就会想起巴扎,因为那是兵团人的集市。

128号林带其实是一条极普通的林带,它和新疆其他防护林没有什么不同,这种林带在新疆有很多。128号林带和新疆所有的防风林带一样,在戈壁荒原上生长成一道绿色之墙,它挡住了塔克拉玛干滚滚而来的大风,在它的防护下就有了兵团人新开垦的一望无际的农田。其实,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那土黄色的地图上,它只是一条蓝线,那条蓝线是首长很不经意地用红蓝铅笔画上的。不过,那一笔却画得潇洒飘逸,线条优美。那线条从天边蜿蜒而来又向天边逶迤而去。天长日久,那线条由细变粗,便很自信地将茫茫荒原隔开,一边是沙漠一边是绿洲。

秋天,你走在林带的路上,你看到的天是一条蓝色的线,这样的“一线天”是人工形成的,比大自然的“一线天”还要壮观。白杨树高大挺拔,它们是新疆真正的帅哥,肩并肩叶相连,如一排伟岸的哨兵排列在你的两边,你就像走在一条绿色的走廊里。当地人又称白杨树为钻天杨,在晴空下,白杨树直刺青天,可以将南来北往的白云分开。如果你口渴了,你可以下车到渠边,那时候渠边的柳枝正婀娜多姿地迎接你,柳条低垂着能抽打着水面,掀起层层波浪。渠对岸的灌木丛树叶茂盛,树枝繁乱,枝桠相连,树枝之间风雨不透,水泄不通,那是一道时刻都在生长的篱笆墙。

对于兵团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的布局,我当然是完全了解的。如果看地图,我们会发现真正处在沙漠最前沿的团场是3团、16团、12团、11团、14团,不是马指导员所在的1团。但是,我却对马指导员的这种说法十分理解,无论是口误还是夸张,我都赞同,这种充满自豪感的夸张使人振奋。他们和无数个连队一样都是面对沙漠的尖刀连。他的叙述是那样传奇,你如果用实证的方式去看图说话,那将是十分无聊的事。

其实,马指导员的叙述在大的方面基本是正确的,只不过具体到自己连队了才出现了一些夸张。比方:他说到的在大沙漠边缘有三个师就是正确的。农一师驻阿克苏,辖1-16团场,分布在塔里木河上游地区,人口近30万;农二师驻库尔勒,辖21-36团场,分布于巴音郭楞州,人口20多万;农三师驻喀什,辖41-49、51-54团场、两个水库、一个农场、一个总场,分布于塔克拉玛干沙漠西南部边缘和叶尔羌河及喀什噶尔河流域,人口近20万。三个师从东、北、西三面对塔克拉玛干进行了包围。

我后来去过那个死人村。那地方现在已经是22连的驻地了,那是兵团最边远的农垦连队。我去死人村是在上初中的时候。那时候兵团的学校经常停课,农忙时会经常下大田劳动,说是搞军事野营拉练。我随同学们野营拉练到22连支农。在22连的西边有一个庞大的坟墓,里面埋着一个村的人,有大人也有孩子。

老师曾经将我们带到一个石碑旁,指着眼前的一个大土包,说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我们回答,这是红柳包。老师说这可不是红柳包,这里面埋的也不是能当柴火的红柳根。这是一个大坟墓。老师又问,你们知道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死去吗?同学们回答,是国民党反动派,是土匪杀害的。老师说,错。这里的人都是活活渴死的。老师又指着不远处一片破败的房子说,那里就是着名的死人村,村里死去的人都埋在这里。这里原来是个涝坝,他们都渴死在涝坝里。

我们望着那些房子心惊胆战,害怕。老师教育我们要好好学习,好好劳动,我们兵团人绝不能再让死人村的悲剧重演。兵团人将那死人村保留了下来,成了教育我们的地方,那有点像现在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在那庞大的坟墓旁立着的一块石碑上,用维汉两种文字刻着碑文。在碑的背面是一首诗。

胡杨林里长大的那些孩子,

我只能在荒野找到。

已经去世的父母亲,

我不知到何处寻找。

孩子在荒野成了鬼魂,

我看到了他的形状,

他成了骨骸躺在那里,

我看到了他的坟墓。

在黎明前啼鸣的杜鹃,

是否向安拉乞怜?

我们没有父亲没有母亲,

安拉应该多给一些恩典!

现在看来,那碑文上不是平常的诗,那是“刀郎木卡姆”的唱词。只是那唱词被编辑过了。这些刀郎木卡姆唱词听说是买买提翻译提供的,这是他曾经的吟唱。我们当年把这碑文当成诗读了,这些和死亡有关的句子让我们害怕,我们基本不能理解也不愿意去理解其中的含义。

在支农结束的时候,老师又带领我们去向那些死去的孩子告别,维吾尔族的音乐老师阿娜尔罕在那石碑旁给我们上了一堂音乐课。老师望着那碑文开始为我们吟唱。我们听着她的吟唱,觉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这古老的木卡姆让许多同学默默流泪。我们都不敢去看音乐老师。老师问同学为什么哭?有同学说想妈妈了。维吾尔音乐老师就说,想妈妈这样哭不行,要大声哭,要唱,要跳。于是,音乐课就变成了舞蹈课,同学们在那墓碑旁开始跳刀郎舞。

在塔里木河上游有三条重要的河流,喀什噶尔河、叶尔羌河和阿克苏河,这三条河也是季节河。三条河汇在一起后就成了塔里木河。在这三条河流的两岸有大片的荒地可以开垦。死人村现在已经是水渠纵横、绿树成荫,在新开垦的土地里生长着绿油油的庄稼。这让我们无法相信,在过去这里的一村人会被活活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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