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傍晚。
夕阳歪歪扭扭的,有情绪。
热气似乎是从天上沉压压地挤过来的,公路又便秘了,前面的车队如万里长城,绵绵无绝期。长城的尽头,警灯闪烁,密密麻麻的人群就像千层饼。
楼顶上,一个白衣女孩摇摇欲坠。
大部分自杀的人,都是因为自己活得不够漂亮。因为活得不够漂亮,所以死亡时总要为自己挣回点面子。倘若上吊,必然会选在午夜穿上红衣;割腕呢?势必会铺上雪白的床单;跳楼的一般喜欢穿白色飘逸的连衣裙或者校服,?像不这么穿,就不足以证明自己死得清白似的。这样的招式多数是从港台电影里学来的——那些追求唯美画面的导演,挽救了多少人的生命?
“这下可难了,天台的门被锁了,怎么打也打不开。”
“下面临街建筑多,树也多,垫子也不好铺……”
警察们愁眉苦脸,全然没注意到一个女孩已经溜进警戒线内。
那女孩短发,穿着短裤、短吊带,背着小背包。她抬起头,眼睛清澈透亮,却令人看不透,就像湛蓝的天空。
她从背包里摸出一盒鲜红的酸奶,吸管“噗”地扎入乳白色的酸奶盒中,带着恶狠狠的快意。暗红色的酸奶顺着吸管涌入女孩的嘴中,她惬意地抬起头,仿若西游记里正在享受“三口”盛宴的白骨精。
短发短裤短吊带女孩吸得津津有味,也看得津津有味。
难得一见的自杀好戏,任谁都会觉得津津有味。
起码,不乏味。
很快,一小盒红酸奶就被短发女孩吸光了。她把空盒子扔进垃圾筒,几只苍蝇仓皇失措地飞出来。
嗡嗡嗡。
此刻,警察杨信的脑袋里也嗡嗡嗡。这件事情如果处理不好,就等着明天在电视报纸上挨骂吧,想不到自己当警察第一天就遇到这种倒霉事儿。
短发女孩用手擦擦嘴,又大大咧咧地在短裤上蹭了蹭手,走到汗?浃背的杨信面前,漫不经心地说了几句什么。
杨信一愣,然后皱着眉头想了想,最后点点头。
短发女孩被带进了大楼。
2
还是傍晚。
热气不减,人气递增。
人群里一阵惊呼,楼顶上又出现了一个人。
一对同性恋殉情吗?
有人架起了望远镜,说:不是。
那多出的一个人,短裤,短吊带,短发。她背对着人群,好像要表演高难度的跳水。
确切地说,是高难度的后空翻跳楼。
眼见一场单纯的跳楼大戏变成空间的行为艺术盛宴,人群的气氛有点像水煮鱼,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腾腾的红泡泡?闻起来鲜辣鲜辣的。
没有人知道那个短发女孩是谁,也没有人知道那个短发女孩是如何攀上楼顶的,当然更没有人知道她爬到那里干什么,以及正在说什么。
只见自杀的白衣女孩侧了侧头,听着短发女孩说了句什么,然后脱下自己的鞋递给她。
再然后,两个人一起从人们的视线里消失了。
杨信指挥着几个警察上去接应,人群里一阵惋惜。
无论那个自杀女孩跳或不跳,“惋惜”是唯一的结局。
跳了,则惋惜女孩的死;不跳,则惋惜剧情不如想象的精彩。一如那些噱头十足的商业大片,好或不好,总会挨骂。
媒体记者堵在大厦门口,自杀女孩被警察拥簇着走出来,镁光灯闪个不停。
她并没有回避记者的镜头,也没有表现得太热衷,她让你觉得她什么都不在乎,又似乎什么都在乎。她的手腕上有几个新鲜欲滴的刀疤,脖子上挂着天然的紫色项链,那是粗绳的勒痕。
显然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自杀了,亦不是第一次自杀失败。她那么不想活着,似乎于她而言,活着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