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多被那帮人抓着,双臂扭到了身后,被推搡着往下走,脚步踉跄。在进寺的那一瞬间,他回头向山上看了一眼。公扎摸着怀里的布包,突然间有了一股临危受命的英雄气概。
等那帮人重新进了寺庙,公扎这才站起来回到另一边,滑下坡回到刚才藏身的大石头处,挤进中间的石缝里,里面可以让他勉强弯腰坐下。
公扎掏出那个布包,打开一看,一尊黑得发亮的佛像,有自己的小手臂那么高,拿在手里凉凉的、沉沉的,还有些书页。公扎看了一下,上面写着《格萨尔王传》,字都是用金粉写的。另外有一张纸,上面画了一座雪山,中间画了个三角形,三角形中间画了一头熊,熊的脑门上还有一个小小的"¤"。
喀果?公扎瞪大了眼看着纸上的熊。怎么会是喀果?老活佛画喀果干什么?还画在三角形里。公扎倒过去正过来地看着。对于喀果,公扎倒是经常见到的。它就在那片山谷里,捡牛粪、找狐狸、放羊,都可能远远地看见它。有时它在找老鼠、抓兔子,有时在晒太阳、或是散步;没有交往,却像老朋友般熟悉。
这些东西可不能带回家,革命小将们隔三差五就会进各家帐篷搜查有没有四旧。公扎想着,只能先藏起来再说。藏哪儿呢?他看了看周围,石壁上是藏不了东西的。他于是起身,把自己屁股向外重新挤在石缝里,取下身上吃肉的刀,迅速在刚才坐的地方刨起来,一会就刨出了个小坑,把布包和佛像放进去埋好,还用手拍结实了,这才出了石缝。
傍晚,公扎听爸拉和阿妈拉说,寺里的老活佛被抓起来了,晚上开会批斗他,原因是他把寺里历代活佛传下来的佛像藏起来了。特别是那尊铬铜银黄金合成的药师佛像,是错鄂寺的镇寺之宝,传说是格萨尔王宝藏中的一件,是上古之物,上面记载着?萨尔王宝藏的秘密;同时传下来的还有一部金汁写的格萨尔王传奇,平时轻易不让人见的。罗布顿珠说那是大毒草,一定要找到交到县革委会亲自处理。
草原一直流传着格萨尔王宝藏的传说,有的说那宝藏有两处,一处在错鄂草原的察那罗山,一处是在双湖的塔加普雪山。这两座说是山,其实说是山脉更准确一些。大大小小的雪山连绵好几千里,别说只是传说,就算真有宝贝,崇山峻岭,狼熊出没之地,风霜雨雪说来就来,只怕宝贝还没找到,尸骨倒先找不到了。所以牧人们都知道,这样的故事听听可以,当真可是要命的。
"爸拉,那个药师佛是什么样子的?"公扎坐在火炉前,拿着羊皮的风筒把火吹得旺旺的。
"我也只见过一次,五年前,寺里跳羌姆时活佛高兴,就让人请了出来给大伙朝拜,好像是黑色的,很亮。"
"哦!"公扎心里惊了一下,想起自己藏起来的那尊佛像,公扎张了张嘴,想说出下午山上发生的事又没说出来。
太阳走到山顶,如一个大火球,静静地俯瞰着错鄂草原。
远处,牧人赶着牛羊慢慢走来,阳光斜射,长长的影子拖在草地上,如一幅移动着的水墨画。偶尔,哪个人或是哪只牛羊走慢一点、走?一点,影就交叉了。黑黑的色块便重新组合,成为一幅新的画面。远处的湖总是波光粼粼的,光斑如钻石一般闪烁着。雪山永远屹立在那里,千年万年。天上总会有鹰的,俯冲或是昂扬,恰到好处地点缀着这片山水。
如不是那个拿着小喇叭、戴着红袖标的人影挨家挨户地喊着"晚上开批斗会,不能缺席、不准请假",这里会是天堂吧?
太阳还挂在雪山顶上,人们早早就到了队部帐篷前面的空地上,公社革委会主任次旺亲临现场,主持这次批斗会。
次旺也是错鄂草原的,一直以来,在草原上四处游荡,哪里有婚丧?娶他就出现在哪里,混吃混喝。曾经,他是草原上老人们教育懒惰的年轻人常举出来的例子。只是"文革"一来,这个游手好闲的流氓一样的人物,一夜之间高举手臂成了无产者的代表,带领着同样游手好闲的一群人到处打砸抢,步步高升,转眼间就成了公社的革委会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