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家庭遭遇变故,老张的人生完全可能是另一种样子。
他的父亲名叫张有财,可实际上家里一贫如洗,并没有什么财。店面是有一家,只不过有财老爸并无半经商的才能和热情,他另有一个兴趣爱好,叫做“设赌抽红”,虽然偶尔也能赚点钱,却终非致富之道,所以家里就只好一直“无财”下去。
那个年月,读书考取功名是大多数人的梦想。张作霖也是如此,他甚至曾对识文断字有一种近乎虔诚的渴求。由于家里实在无钱供他读书,这小子就趴到私塾馆窗户上偷听,一来二去,把个塾师都给感动了,答应可以不收学费,让他免费跟读。
翻翻史书,穷孩子靠着这种虔诚得以走上仕途的还真不老少,大约从古到今,吾国吾民都是这么穷苦着熬过来的。这才有了范仲淹食粥划块,欧阳修芦苇习字的典故,他?后来也都学而优则仕,成为一代贤相名臣。可惜身逢乱世,张作霖却没了诸如此类的好运气。
光绪十五年(1889年)。老张应该对此刻骨铭心,因为老爸就在这一年被仇人给害死了。一夜之间,本来已经漏风透雨的家自此再也支撑不住,哗地一声全塌了下来。
那一年,光绪十九岁,将要亲政,他已经在考虑怎样治理天下,而张作霖十四岁,他面临的最大问题,却是怎样把自己的肚子给填饱。
无论我们现在怎么看,都不能否认这段经历对张作霖的重大影响。其实,在民国人物中,并不是他一个人这么倒霉。后来的蒋介石、黄郛,都是从小不?失去老爸就是失去老妈,这在无形中造就了他们性格中的一个独特之处,那就是一方面夹缝之中求生存,在激烈无比的角斗场中能够一拼到底,绝不回头,另一方面,在受到挫折时也不免时时触景生情,感伤身世,具有非常浓厚的悲剧情结。
不过那个时候,拜将入相与张作霖的距离实在太远,对于彼时的他而言,就算做个普通读书人也已经成为一种奢求。活着才是硬道理,当年闯关东的祖辈们留下的人生信条,再次交到了老张手里。
靠老妈一个寡妇显然是没法养活自己的,十几岁的张作霖便跟着一伙生意人到了高坎镇讨生活。
可是一个未?年人,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他能干什么呢?
答曰:像武大郎一样地去卖烧饼。
这个活实在太乏味了。既然没有书可读,老张也像他老爸那样学着开始耍钱玩。这下可好,大饼没卖出几张,老本却全给赔个精光。
那就换一个行当吧,学木匠。
老张捡起大锯,呲牙咧嘴地拉了几下,然后——
扔了。
这是人干的活吗,太累了,而且最重要的是没有乐趣。人的一生,怎么能在这样无趣的生活中度过呢?
这大概就是老张之所以为老张的特别之处:我要吃饱,但我也要幸福,我的幸福人生在哪里呀?
更现实的问题是,究竟哪一行适合于自己。
老张找啊找,终于找到了一样,那就是去跟动物世界的小朋友打交道:学兽医,具体来说就是相马和医马。老张发现这才是他喜欢而且擅长的,据说,他曾经把一部牛马经的要诀背到烂熟,一般病马在他手上都能做到药到病除。这之后,他就得到了一个在大车马店当佣工的机会。
东北的车马店就和沙家浜里的春来茶馆差不多,无非是“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只不过来客对茶没兴趣,他们只对马有兴趣,而这些客人中自然少不了旁门左道、三交九流。老张在这些人中间跑来跑去,识马相马的本事固然长了不少,识人相人,包括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水平也在不断见涨。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以小伙子的聪明能干,假以时日,是颇有些做车马场老板的潜质的,那就是另外一个类似于胡雪岩的故事了——后者也是从钱庄小伙计开始干起的。
然而人生的各种偶然性实在太多了,外面的大环境不许可,老张藏于骨髓深处的个人性格也不允许。
有一段时间,因生活所迫,张作霖曾给一财主家放马,结果一不小心,马跑了,他自己却跑不了,被财主一顿死揍,打得有出气没进气。完了一看,没气了正好,趁着晚上,扔出去。
外面天寒地冻,奄奄一息的老张要步老爸的后尘了。
幸好一个老头路过,救了他的性命。此时的老张一无所有,他的报答方式只有一个:给你们家白干活。
等到老张开始做兽医的时候,他认识了一个叫“钻天燕”的道上朋友。同样是一个晚上,他带着“钻天燕”把财主家抄了个底朝天,然后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这时候的老张,就象《济公》里的主人公,似哭似笑地注视着那座燃烧着的豪宅:烧了烧了,一烧百了。
所不同的是,济颠做了看得见摸不着的神仙,老张则从此成了现实世界中“替天行道”的忠实拥护者。
此后,看似“滑头”的张作霖始终保持着他那“铜豌豆”似的狠劲:活着,除了要设法填饱自个肚皮外,还得活得像个人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