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桐本来讨厌曹原事事充大,有意撂起了高腔:“咋了,难道咱永远是二等公民了?咱打的可是坏人,干的是行侠仗义的好事,说不定那俩小子正偷着乐呢,我看有人是故意下黑手整咱们,还说不清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黄琳揉揉眼,把书掖到枕头下,突然像想起了什么,向床上的陈嘉桐发问道:“上午队里有人骂‘我靠――’这人真还有点儿斯巴达克斯的味道,不知是哪路大侠,何方神圣,竟有如此胆量,真是佩服、佩服之至也。”
“不就是一句口头语嘛,有啥了不起的,国歌里唱道: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更何况我们是祖国的新一代呢。告诉你,你可以问问他,为啥一下子被贬到这里来?哼,据我所知,这位大爷鳏夫一个,外加苦大仇深有气没地儿撒,净拿咱学生出气。为的是让咱哥们儿累得筋疲力尽,连看女人的力气都没有了,和他一样成光棍儿才罢手。”
丘大任已经钻进被窝,他怕一大早集合穿衣裳慢,干脆穿了秋衣秋裤睡,听了陈嘉桐这话,他有些头蒙。这陈嘉桐背后不知道是啥来头,竟敢和老师叫板,手里还似乎攥着金锐的什么小辫子,城里的学生还真是神通广大,自己和他们没法比,还是睡觉要紧。就在这时,就听黄琳那边又挑了一句道:“你敢给老师起绰号,借给我一个胆也不敢,金老师可不是好惹的,那双眼巨毒,看得人腿肚子直哆嗦。”
“我已经想好了,叫他金狠一郎,或者叫金魔头,明天再要是有几个兄弟姐妹倒下,我一定会喊出来!”陈嘉桐斜在床上,开始还一副气冲斗牛的神情,左右张望,突然觉得大家的脸色全都变了,刚才还嬉皮笑脸的黄琳正直盯着他的身后,仿佛有片巨大的阴影正在背后腾起,使他感到脊骨缝里都有些凛凛发凉。他慢慢地转回头,发现了床边金锐那张冷酷无情的脸,那目光简直能从自己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以后的事情却大出人的意料,金锐一句话没说,只是在一阵可怕的静寂中在寝室里走了一遭,给这个掖掖被角,给那个盖上胸脯。他听见了丘大任的鼾声,看他伸出的一只脚上竟还蹬着袜子,就叫醒了这位坠入梦乡的大个子:“脱光了睡,不要耍小聪明。”
丘大任朦胧中听见让他脱光了睡,二话没说,扒了个光腚,袜子也不知扔在了什么地方,仰面朝天睡成了个大字形。金锐又给佯睡的黄琳揭去了蒙头的被子,随手打开了风窗,熄灭了灯。少顷,整个屋内便沉浸在鼾声大作的交响曲中。
听到刚才这番充满挑衅意味的“自由卧谈”,金锐感到好笑又得意。说实在话,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是和自己经历上有着天壤之别的新生代。他们的不满和敌意完全在预料之中,在对抗与挫折中实现“绝处逢生”,这也正是他《临战学》教学的得意之笔。他惟一没有料到,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自己的,竟是搭档宋尔瑞。离开了男生宿舍,他特郁闷,想到周赤波老师家聊聊,可一看表,才意识到时间已晚,便找了一丛冬青树墙,蹲在道边石阶处掏出了烟,习惯地在烟盒上磕了磕,叼在嘴角,却没有吸。
自从转岗来到警院那天起,他就对这里的填鸭式教学不以为然,那些讲侦查学的大爷们压根儿没有搞过一起案子,搞犯罪学的专家,从来没有抓过一个罪犯。而且从课堂到书本,教材内容陈旧,味同嚼蜡,与其说是误人子弟,莫不如说是害人不浅。听人说,这警院毕业学生知识面极窄,是“只能干公安,又不会干公安”。到分局派出所连个询问笔录都不会写,还得从头学起。这些倒使他萌生了一种重振旗鼓、东山再起的想法,于是上书高山行,历数种种教学弊端,力陈教改的必要,其措词激烈尖锐,使得宋尔瑞一直提醒他,不可锋芒太露,既然到了学校,就要循规蹈矩,好歹把职称解决了,给自己今后的发展打个基础。学校是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你不要一张嘴就让别人不舒服。金锐说我来这里不是为了混个一官半职,而是当个真正的教官,要是干不成,宁愿回去当个大头兵,也比待在这儿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