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竹林七闲(7)

城邦暴力团(上) 作者:张大春


 

赵太初又沉吟了片刻,止不住朝堤廊上神情甚是诡异的四人又望了一眼,心忖:这劫数一则应在画中、二则应在天上,看来是无可遁避的了,从而低声道:“在下号称无相神卜,知机察微,今夜却宁可看走了眼、观错了象,落一个笑话日后供诸位兄台调侃。可是——唉!咱们还是请溯其源,从万老这幅画中去揣摩罢!且先说这几滴老泪,有几滴是万老作画之时滴落的,入纸即透,一滴沾惹了墨,使之晕开,成了静农手上那幅画中的一点倪帖笔意。在我这一层画上,则是竹节的突斑,它有何意,待会儿我再详谈。另一滴泪,落在留白之处,并未着墨,随即干了,便只在末层上沉积,因此也只在孝胥手上那一层的正中央略有痕迹,于旁的六张却并无影响。

“此外,方才万老以上乘内力‘大般若掌’揭层分画之际,或许触纸生情,又分别落下几滴老泪,是时墨渖未干,揭去一层,洒下一滴,便是各层画上分别有一介乎青、墨之间的小斑点的来历,由于一滴一滴皆各有着落之处,未及下渗,便自成画中一笔,也就是魏三所比喻的七星鲈鱼的斑点,人各分润,在画上的位置亦绝不相同。至于片刻之前那一幕群星竞逐的异象,与万老画里所透露的玄机亦极其吻合,也是在下犹豫不言的缘故——这……”

“你就说开了罢!”万老爷子一面说着,一面又在为众人斟酒。

“也罢!横竖是个劫数,知与不知、言或不言,皆难回天。我就说得更明白些:今年乙巳,是古来奇门遁甲盘上入阴八局的一年,逢这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之中的杜门。所谓:杜门阳木、时值夏冬;发生于外、津液已败;阳气亢极、一阴将至。简单地说:大运势上已是个小凶之象。万老这画中之竹居然让魏三看成‘莼鲈之思’,当年张翰羁宦洛中乃有此思,试问:它可不就是‘发生于外’吗?要将雉尾莼和丝莼合为一鼎而烹之,它可不就是‘津液已败’吗?孝胥从画里演成一套‘竹连掌法’,每一式皆上扬高举,如鹏抟鹞唳,试问,难道不是一套‘阳气亢极’的拳术——”

汪勋如这时又插口道:“那我看出的经络图又怎么说?”

“问得好!”赵太初立刻接道,“之前我们不正在说万老作画之时掉了两滴眼泪,一滴沉底,独在孝胥画中,另一滴在静农的画上成了‘烟’字的第一点,在你老兄那一张上呢?”

“唉呀呀呀!”汪勋如闻言谛视,发现那一点正打在手太阴上,太阴主脾,脾上这一大络便报销了。汪勋如惊呼之后,口中迸出一个“死”字。

“在《八十一难经卷图》的第二十四难上,是不是有‘手太阴气绝则皮毛焦’的话?”赵太初追问下去。

“是的是的!”汪勋如那一张老脸皮已变得煞白,几乎要白得过他那两只大门牙去。他抖着声说道,“经卷图上还说‘皮毛焦则津液去’,正是你说的‘津液已败’啊!”

钱静农这时也黯然道:“‘烟’字的第一笔是火字的一点,火字若是应在这‘阳气亢极’之语上,正合乎‘一阴将至’且‘木性至此而力屈’的话;杜门阳木,落得个力屈而死,倪文公当年守节不降,恐怕也有力屈之憾。”

“静农应该知道那倪元璐另外还有一首重九病愈七律帖,中间少了一个字。”赵太初话锋一转,手却仍指着万老的那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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