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闻马周昔作新丰客”到“直犯龙颜请恩泽”是第二层,为主人致酒之词。“吾闻”二字领起,是对话的标志。这几句主人的开导写得很有意味,他抓住上进心切的少年心理,甚至似乎看穿诗人引古自伤的心事,有针对性地讲了另一位古人一度受厄但终于否极泰来的奇遇:唐初名臣马周,年轻时受地方官吏侮辱,在去长安途中投宿新丰,逆旅主人待他比商贩还不如。其处境狼狈岂不比主父偃更甚?为了强调这一点,诗中用了“天荒地老无人识”的生奇夸张造语,那种抱荆山之玉而“无人识”的悲苦,以“天荒地老”四字来表达,可谓无理而极能尽情。马周一度困厄如此,以后却时来运转,因替他寄寓的主人、中郎将常何代笔写条陈,太宗大悦,予以破格提拔。“空将笺上两行书,直犯龙颜请恩泽”即言其事。主人的话到此为止,只称引古事,不加任何发挥。但这番语言很富于启发性。他说马周只凭“两行书”即得皇帝赏识,言外之意似是:政治出路不特一途,囊锥终有出头之日,科场受阻岂足悲观!事实上马周只是为太宗偶然发现,这里却说成“直犯龙颜请恩泽”,主动自荐,似乎又怂恿少年要敢于进取,创造成功的条件。这四句真是以古事对古事,话中有话,极尽循循善诱之意。
“我有迷魂招不得”至篇终为第三层,直抒胸臆作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主人的开导使“我”这个“有迷魂招不得”者,茅塞顿开。作者运用擅长的象征手法,以“雄鸡一声天下白”写主人的开导生出奇效,使自己心胸豁然开朗。这“雄鸡一声”是一鸣惊人,“天下白”的景象是多么光明璀璨!这一景象激起了诗人的豪情,于是末二句写道:少年正该壮志凌云,怎能一蹶不振,老是唉声叹气。“幽寒坐呜呃”五字,语亦独造,形象地画出诗人自己“咽咽学楚吟,病骨伤幽素”(《伤心行》)的苦态。“谁念”句,同时也就是一种对旧我的批判。末二句音情激越,颇具兴发感动的力量,使全诗具有积极的思想色彩。
《致酒行》以抒情为主,却运用主客对白的方式,不作平直叙写。《李长吉歌诗汇解》引毛稚黄说:“主父、马周作两层叙,本俱引证,更作宾主详略,谁谓长吉不深于长篇之法耶?”本篇富于情节性,饶有兴味。在铸辞造句、辟境创调上往往避熟就生,如“零落栖迟”、“天荒地老”、“幽寒坐呜呃”,尤其“雄鸡一声天下白”句,或意新,或境奇,都属李长吉式的“锦心绣口”。
【按语】
作者是个性突出的诗人,本诗又具有特定的创作背景,所以析文着重于“知人”,既指出它反映出李贺诗一般特色之处,又指出其别具一格之处。
赠妓云英(唐)罗隐
锺陵醉别十余春,重见云英掌上身。
我未成名君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
罗隐一生怀才不遇。他“少英敏,善属文,诗笔尤俊”(《唐才子传》),却屡次科场失意。此后转徙依托于节镇幕府,十分潦倒。当初以寒士身份赴举,路过锺陵县(江西进贤),结识了当地乐营中一个颇有才思的歌妓云英。约莫十二年光景他再度落第路过锺陵,又与云英不期而遇。见她仍隶名乐籍,未脱风尘,罗隐不胜感慨。更不料云英一见面却惊诧道:“罗秀才还是布衣!”罗隐便写了这首诗赠她。
这首诗为云英的问题而发,是诗人的不平之鸣。但一开始却避开那个话题,只从叙旧平平道起。“锺陵”句回忆往事。十二年前,作者还是一个英敏少年,正意气风发;歌妓云英也正值妙龄,色艺双全。“酒逢知己千杯少”,当年彼此互相倾慕,欢会款洽,都可以从“醉”字见之。“醉别十余春”,显然含有对逝川的痛悼。十余年转瞬已过,作者是老于功名,一事无成,而云英也该人近中年了。
首句写“别”,第二句则写“逢”。前句兼及彼此,次句则侧重写云英。相传汉代赵飞燕身轻能作掌上舞(《飞燕外传》),于是后人多用“掌上身”来形容女子体态轻盈美妙。从“十余春”后已属半老徐娘的云英犹有“掌上身”的风采,可以推想她当年是何等美丽出众了。
如果说这里啧啧赞美云英的绰约风姿是一扬,那么,第三句“君未嫁”就是一抑。如果说首句有意回避了云英所问的话题,那么,“我未成名”显然又回到这话题上来了。“我未成名”由“君未嫁”举出,转得自然高明。宋人论诗最重“活法”——“种种不直致法子”(《石遗室诗话》)。其实此法中晚唐诗已有大量运用。如此诗的欲就先避、欲抑先扬,就不直致,有活劲儿。这种委婉曲折、跌宕多姿的笔法,对于表现抑郁不平的诗情是很合宜的。
既引出“我未成名君未嫁”的问题,就应说个所以然。但末句仍不予正面回答,而用“可能俱是不如人”的假设、反诘之词代替回答,促使读者去深思。它包含丰富的潜台词:即使退一万步说,“我未成名”是“不如人”的缘故,可“君未嫁”又是为什么?难道也为“不如人”么?这显然说不过去(前面已言其美丽出众)。反过来又意味着:“我”又何尝“不如人”呢?既然“不如人”这个答案不成立,那么“我未成名君未嫁”原因到底是什么,读者也就可以体味到了。此句读来深沉悲愤,一语百情,是全诗不平之鸣的最强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