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找小朋友吗?"小弟问。
"欸啦。"阿婶不知道要说什么。
"小朋友多大了呢?"小弟又问。
"可能跟你差没多少喔。"阿婶据实回答,觉得自己很憨直。
"跟我一样大喔?阿桑拜托……那就不是小朋友了啦!你看,我都已经在这里赚钱了对否?"阿婶突然觉得那小弟好像在对自己的后生说话:"你放心啦,像我这么大的人会自己照顾自己,他一定在外面等你,不会丢掉的啦!"
他说完还拍拍阿婶的肩膀。
这话倒还有几分道理。要不是跟着小弟后面走回头路,那早该是她分不清楚方向。游乐园太大,虽然到处有指标,但在逐渐暗去的天色下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此时黄昏更深了,那介于轻白与淡黑之间沉沉的灰色,是一天之中开灯也不是,不开也不是的时刻。阿婶这才注意到月亮已经出来。一弯白霜霜的月勾住云脚,风吹云飘,仿佛那月会晃悠悠地摇将起来。一路上她不时回头看着那些机器,只觉得没有刚进来时那样漂亮。像褪掉一层皮,却已经老了。偌大的游乐园只有阿婶和小弟快速移动的身影,二重的脚步声在静寂的林子里沙沙唱着。
人在这里,一下子被大机器载到最高点,然后"唰"地一声抛下;一下子挂在大机器边缘甩来甩去;一下子开车绕一大圈铺好的轨道最后回到原点;一下子又骑假马在原地上上下下以为自己绕了一大圈。那三个漂亮的少年也和所有人一样在大机器里尖叫着,买一支二十五元的热狗吗?阿婶心中有点不舍。她实在想不透为什么大家愿意付钱进来。但她想,也许光看是看不明白的,要真坐上去了才知道为什么。于是她还是打从心底敬畏着,她总是习惯敬畏任何她不懂的事情。
走向游乐园出口,远远地,她又看到铁栅门。她想起城里的客运车,和许久没见的儿子。儿子一个人在台北念大学,前几天打电话回家说要搬出宿舍,和朋友在外面租房子住,说这样打工比较方便。阿婶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工,但想到台北,再想起那孤身在台北的儿子,却惶惶地不知是什么奇怪的心情。她记起抄在日历纸上的电话,想着今天晚上要打个电话给儿子。
阿婶终于出来了。
门口的素美一看到她,劈头就问:"阿婶,有好玩否?"
"还好、还好啦。"阿婶腼腆地笑了,"怎么没看到陈小姐咧?"
"她先走了啦。"素美回答。
她很想谢谢陈小姐,和素美。她知道一张票要三四百块钱,她想这一趟可能比今天一整天都赚得多--如果那三个少年仔最后仍旧没有回来买饮料的话。也许真就那么碰巧,在她惟一一次去厕所的时候;在她帮小女孩摇珍珠奶茶的时候;在她作梦的时候;或是任何她不注意的时候,那三个少年仔早已经悄悄地离开游乐园。或者,他们还在里头,躲在游泳池中,也许在那个她没有机会去的烤肉区里。
暗天里凉风徐徐,时间已是雏夜。阿婶扭开发电机旁的小灯泡,铿铿锵锵地准备收摊。她看到桶子内的饮料,四周冰块都融得差不多了。五颜六色的易拉罐在水里载浮载沉的,包括许多吉利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