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之助温顺地低下头,不让姐姐瞧见一滴接着一滴的眼泪。他衣服的肩头绽了线,露出了皮肤。一想三之助用这瘦小的肩头挑着扁担,阿峰心里一阵难过。安兵卫听见阿峰要辞工,就劝她道:
“你别想错了,舅舅虽然感谢你的好意,但即使你回家来,一个女子又能做什么事?而且你已经预支了东家的工资,哪能说辞工就能辞得了的,一个人做事开头儿最要紧,别叫人家以为你是不能忍耐而回来的,你要小心伺候主人才好。我的病也快好了,如果再见好了一点,就什么都不怕了,能够重新做生意了。嗳,再熬半个月,过了年,来年就是好年头,一切都要忍耐些。三之助,阿峰,你们再忍耐一下吧!”安兵卫说罢,擦了擦眼泪。“你很少回来,虽没什么好吃的东西让你,这是你爱吃的豆沙饼,蒸芋头,尽量吃吧!”
阿峰听着舅父这些话,觉得很高兴。
安兵卫接着说:“虽然不愿意叫你操心,但眼看就要到大年夜了,家里正为难。我有心病,并不是什么肝火,就是愁这件事。原来我刚躺下来的时候,向田街放印子钱的借了十块钱,期限是三个月,先扣去一元五角钱的利钱,只到手八元五角钱。是九月底借的,这个月就到了期,无论如何得还债。但拿目前的情况来说,哪有力量还债呢,虽然和你舅妈商量过,但她揽来的针线活即使手指头磨出了血,一天也挣不上一角钱;这些事跟三之助说也没有用。听说你的东家在白金台街有一百间出租的连檐房,单拿房租这一项收入来说,日子就过得够阔气的了。有一次我有事去找你,从门口走过,看见他家正在修理仓库,那么大的仓库,怕花一千块钱也修不完。真是个大财主,叫人羡慕。你在那公馆已经待了一年工夫,自己所喜欢的佣人想借几个钱,主人不会不答应吧?要是在这个月底,我能够央求那个债主重写一张借据,付给他利上滚利的利息一元二角钱的话,就能再缓三个月的期限了。这样一说,好像我这个人尽打如意算盘似的,不过哪怕是摊子上摆的年糕也好,如果不能在大年初一到初三这三天里买点来给三之助尝尝年糕的味道,那么做父母的太对不住这个有出息的孩子了。因为这样,大年夜那一天我手里非有两块钱不可,所以虽然不好开口,希望你代我设法借来这笔钱才好。”
阿峰听了舅舅的要求,思忖了一会儿,然后说:“好的,这件事交给我办好了。要是不好借,就说预支工资,求求看吧。各家有各家的困难,一到里面就和从外面看见的不同了,一提钱更是到哪里都为难。不过,好在数目不多,如果拿这些钱就能对付一时,我想东家听见原由也许会答应的。今天为了这件事也不能叫他们不高兴,我马上就回去了。下次休假是在春节,那时候全家人再聚在一起,欢欢喜喜地过节吧。”
“那么钱是怎样送来呢,叫三之助去拿吧?”舅舅问道。
“这可真成问题。平常都忙得一点空也没有,大年夜更不会有工夫了。叫三之助跑那么远的路,实在过意不去,不过还是麻烦他吧。我一定在午前把钱准备好,等他来拿。”
阿峰满口答应着回去了。
下
山村家的长子名叫石之助,因为母亲是继母,父亲待他也很冷淡。他十年前就听说父母商量要把他送给别人做养子,从他妹妹中间挑选一个人来继承家产;他心里很不痛快,于是利用独子不能废嫡的特权,从十五岁那年的春天起就任意游荡,为的是故意让继母气愤,但是他却忘了老父的伤心。因为他长得英俊,有一双清秀的明眸,附近的姑娘们背地议论说:“那个人虽然皮肤稍黑些,风采倒也不坏。”但是他却一味胡闹,有时还到品川的妓楼去,不过只在那里喝酒取乐罢了。他最喜欢半夜驱车跑到车街无赖子那里去,把他们喊醒,抖抖钱包倒出所有的钱,散给他们打酒买菜。像这样,他把挥霍当作唯一的乐趣。继母看他这种行状,就不断向丈夫进谗言说:“要是叫这孩子继承产业的话,简直就像往煤油库里添火,一片家业立刻就会化为一缕青烟,留下我们来可怎么办呢?剩下的妹妹们也太可怜了。”于是两人暗暗商量:最好让他到别人家去做养子,但恐怕没有一家肯收留他,还是分给他一点财产,让他分家另住,另立门户好了。石之助却把这话当耳边风,不入圈套,话里带刺地讥讽父母道:“要是分给我一万元,按月再给我生活费,不禁止我随意在外边玩,将来父亲逝世了,就把我奉为兄长,代替父亲当家做户主,连给灶神供一棵松树枝的小事儿都尊重我的意见,那么不妨目前别立门户,不为本家操心劳神。如果二位老人答应我这些要求,我就听从你们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