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讲一年之前这两个天师还算人,那现在瘦得皮包骨的样子,就是和鬼一式一样。闫天师吵吵歇歇,歇歇吵吵,他拉牢我太爷爷的手,哭相连天喊:五百块白洋!五百块白洋呃!为了这五百块白洋,我们两个人赶了三百里路,在严州府里坐牢,差点送了命啊,老天!
谢天师站在旁边,跟牢闫天师一句句应:五百块!五百块!
我太爷爷头摇一遍又一遍,讲:没有啊,一块都没有!我要有白洋,还歇茅棚、种苞萝?你也不想想看,是你不灵清还是我不灵清了啦?天师呃,天师!
闫天师讲了哭,哭了讲:老天,你那些金条银条我都不要啦,我就拿五百块白洋,好不好?做人要像人,讲话要算数,超过五十都归我,这个话是不是你讲的?
我太爷爷讲:话是讲过,白洋真是没有到手,天地良心啊!
两个天师在洋田山吵了三天三夜,吵不出一个结果。后来闫天师想出方案:叫我太爷爷出个借条,讲借到他五百块白洋,以后慢慢还。今年头一年,就拿这十几担苞萝抵数,明年再种苞萝,再抵数,一年一年抵下去,还清为止。
我太爷爷哪里会肯,太奶奶在边上哭,骂两个福建人是活鬼出世。
到后来,大家总算商量好了:我太爷爷拿出一半的苞萝送把两个天师,自己挑七担苞萝离开洋田山,另外寻位置歇。这个茅棚和他一家三口辛辛苦苦开山开出来的洋田山,以后就归两个天师歇,归两个天师种。
太爷爷太奶奶和爷爷三人想到一年来烧山、挖山、种苞萝、拔草去掉的心血,一路挑一路哭。哭了两里路,就到了汪家坞的大岭口,看到大岭口对面有一大块平地,刚刚好有一个棚好搭。这样好的位置没有人来歇,缘故就出了山脚底的一棺坟。人家看到坟都怕,讲活人不和死人歇两隔壁。太爷爷胆子大,和太奶奶一商量,主张把棚搭在坟前头。后头地主人家也寻到了,这个地主人家气派倒是很大,讲顺反大家都不敢歇,你要歇就便宜卖把你,钱以后慢慢再还。还有大湾里那块山,也是这份地主人家的,眼目下没有人种,索性租把我太爷爷。太爷爷到大湾里去看过了,路上头一半的山黄泥厚,容易挖,还是租上半截的山好。
两个天师听讲我太爷爷歇了大岭口子对面的坟边,就又拿出罗盘来比来划去。顶后头,闫天师讲:这个位置不差,你有眼光的。你歇这个位置,风水很好,想不发都难。
我太爷爷看了两个天师摇头,没有话讲。闫天师也摇了摇头,笑了笑,讲:我们朋友一场,今天是一个铜钱都不收就帮衬你好好看一回风水。喏,大门要对牢那孔水,等那孔水的位置变了,你赶紧调位置歇。人家讲,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就是这个道理。
我太爷爷想想这两个天师在江山的时景就只会瞎念,哪里会把他们的话放到心里。
到了搭棚的那几天,两个天师倒真是像个朋友的样子。一起来帮衬割芒杆,一起来帮衬砍木头,一起来帮衬搭棚。五个人三天下来,就把一个棚搭得很齐整。反手一间娘老子歇,顺手一间儿子歇,中央一间做堂前,外面还有一个披间做厨房。接下来几天,太爷爷太奶奶和爷爷三人都自己动手,把四间屋里头的黄泥打平,在门口头又挖出一个天井坪,还留了一根路出来给过路的人走。路的对面那边还有斜歪歪的三分地,也一起买来做菜园;菜园再过去,就是那孔水了。三人又在出水孔位置挖出长溜溜有点方的一个水塘,以后好挑水吃,又好洗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