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我看到左巴站了起来。他脱掉衣服把衣服扔到卵 石上,跳进海里。在初升的月亮微光下,我看见他那颗硕大的头颅时而露出水面,时而消失。他不时地发出一声喊叫,如狗吠,如马嘶,或模仿公鸡――在这荒寂的夜晚,他的灵魂返璞归真,返回动物的状态。我不知不觉慢慢地睡着了。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见左巴笑容可掬,神采奕奕。他走过来拽我的脚。
“起床吧,老板,”他说,“我要跟你说我的计划。你听吗 ”
“我听。”
他盘腿坐在地上,开始向我解说怎样从山顶到海边架起一条空中索道。这样就能把坑道所需的木材运下来,并把余下来的作为建筑材料卖掉。我们已决定租下一片属于修道院的松林,但运费昂贵,又找不到骡子。因此,左巴琢磨出用粗钢丝绳、支柱和滑轮建造一条架空索道。
“你赞成吗厂他说完后问我,“你签字吗!”
“我签字,左巴。我赞成!”
他给我点着火盆,把烧开水的壶放到火上,给我煮咖啡。怕我受凉,他扔给我一条毯子盖脚,然后高高兴兴地离开。
“今天,”他说,“我们开挖一条新坑道。我找到了一条好矿脉,是真正的黑钻石啊!
我打开有关佛祖的手稿,也钻进我的坑道里。我写了一整天。随着工作的进展,我感到解脱,又有一种复杂的心情――宽慰、自豪、厌恶。但我让自己全神贯注到工作中去,因为我知道,我一完成这部手稿,把它封扎起采,我就自由了。
我饿了,吃了些葡萄干、杏仁和一块面包。我等待左巴回来,带来使人欢欣的一切――爽朗的:笑声、关切的言语、美味可口的饭菜。
傍晚,左巴出现了。他做饭,我们一起吃。但他心不在焉。他跪下来,把一些木头片插到地上,拉上一根细绳,把一根火柴挂在小滑轮上,给绳子寻找一个适当倾斜度,使东西倒不下来。 “要是坡度过大,”他向我解释说,“那就完蛋。坡度小了,也完蛋。要找到恰到好处的坡度。而要做到这一点,老板,那就需要葡萄酒和智慧。”
“酒有的是,可是智慧……”
左巴哈哈大笑。
“你不笨,老板。”他边说边深情地看着我。
他坐下来休息,点起了一枝烟,兴致勃勃地打开了话匣子:
“要是架空索道成功的话,那就把森林里的树全运下来。我们开办一个工厂,生产木板、支柱、支架。我们就该发财了。然后造――艘三桅船,收拾东西走路,去周游世界!”左巴眼睛闪耀,看见远方的女人、城市、五光―卜色的景物、高楼大厦、机器、船舶。
“老板,我头发白了,牙齿开始松动,没有时间可浪费了。你呢,你年轻,你还可以耐心等待。我不能了。说真的,我是越老越放荡!别跟我说年老使人性情温和,使强烈的欲望平息!并不是看到死神就伸出脖子说:‘请把我脑袋砍下来,让我上天堂!’我嘛,越活越反叛。我不偃旗息鼓,我要征服世界!”
他站起身来,将桑图里琴从墙上拿下来。
“到这儿采,魔鬼,”他说,“你不声不响呆在墙上干什么 来唱一唱!”
对左巴是那么小心翼翼、温柔体贴地打开包袱,取出桑图里的动作,我真是百看不厌。他就像给无花果剥皮,给一个女人脱衣服。
他把琴放在膝上,弯下身去,轻拂琴弦,仿佛在同它商量唱什么曲调,唤醒它,对它柔情款款,使之为他在孤寂中的疲惫、苦闷的灵魂做伴。他开始唱一首歌,但唱不出来,便放弃掉,又唱另一首; 弦声刺耳,仿佛疼痛,不愿鸣响。左巴靠在墙上,拭去突然从额上淌出的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