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的烛火已深陷到厚积起来的烛油块里,从桌布上的斑斑印迹可以看出上边曾摆过多少菜肴。曼特林从桌子尽头站了起来。 我们可以开始了吧? 他说, 肖特!我们不转场了。你把咖啡端过来,还有纸牌,记住拿一副新的。
餐桌边一片死寂,沉闷得像盖上了盖子,他们几乎能听到之前讲话的回声。拉维尔先前还在兴高采烈地讲一段奇闻逸事,此刻也变得哑口无言了。泰尔莱恩扫视了一下桌畔:他自己坐在桌子上头,曼特林的右手边。亨利·梅利维尔坐在曼特林的左手边,正对着他。亨利·梅利维尔左边是拉尔夫·班德,此人沉默不语,焦虑有加,上过汤后就没吃东西,只喝了一丁点儿酒。但他的沉默完全被坐在他边上的马丁·朗盖瓦尔·拉维尔的健谈给掩盖了。拉维尔素来不善杯中物,寥寥数杯之后,那副本就无酒三分醉的样子进一步变得酒意十足。他左边坐的是乔治·安斯特鲁瑟爵士,爵士一边竭力要跟上拉维尔的故事,一边频繁地探视泰尔莱恩和亨利·梅利维尔。伊莎贝尔·布瑞克斯汉姆坐在餐桌另一头,与曼特林面对面。她左手边坐的是盖伊,盖伊跟泰尔莱恩坐在桌子的同一侧。因为罗伯特·卡斯泰斯先生坐在中间,泰尔莱恩看不到盖伊。
泰尔莱恩不自觉地对卡斯泰斯产生了好感。根据曼特林的描述,他本以为卡斯泰斯即使不比曼特林老,至少也是同龄人。其实卡斯泰斯是个脸色红润的瘦小伙子,留着一副牙刷形状的小胡子,举止亲切友好,凡是那些可能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摔断脖子的剧烈运动,他都喜欢。作为沉默的英格兰冒险家的一个实例,他确实令人惊讶。才打交道十五分钟,卡斯泰斯不光把自己绝大多数的生活经历和盘托出,而且还边讲边打手势作比画,兴致勃勃,手舞足蹈。他把桌上的东西都拿来演示模拟跑道,手上推着假扮赛车的盐瓶在桌上弯来绕去,嘴里还呜呜叫着模仿马达声。他还扮演潜伏打猎,一本正经地用不存在的来复枪准星瞄准着,当那想象中的子弹击中目标时,他炫耀性地长舒一口气。奇怪的是,泰尔莱恩发现,他根本不是在夸大其词。
他坦承自己的失败经历。介绍过在伊顿 和桑德赫斯特 的经历后,他说起长辈如何让他进了空军,但是空军的长官们在他毛手毛脚搞了几次代价惨重的草率降落后,就让他退伍了。特别是最后一次降落,他竟把一架价值六千镑的轰炸机撞进了军官食堂,自己却只扭伤了脚踝。他还私下里秘密地向泰尔莱恩坦白了自己对曼特林的妹妹朱迪斯的不灭激情。他说他倒是表白过了,但朱迪斯只对混出点人样的男士才感兴趣。卡斯泰斯认为这是十足的傻话,不屑地讥笑起来。他又描述起尤金·阿诺德医生,他说这医生虽然才三十六岁,却是他所见过的长相最老的白人,他一脸怪相地模仿了一下医生的面部表情。最后,他就寡妇房间给出了自己的解释。他说,要么是毒气,要么是毒蛛。 你要记着我的话, 当泰尔莱恩在休息室碰到他时,他已喝过了第三杯鸡尾酒。他断言道, 不是毒气就是毒蛛,总是这样的。你坐在杯子上,躺在床上,自己的体温使致命的毒气开始释放。我知道的。你得相信我,先生,如果是我拿了那张牌,我要把窗子打开,把脑袋伸到外面去。 卡斯泰斯兴奋地把手指头在另一只掌心敲着,模仿着蜘蛛爬, 要么,肯定是致命的毒蜘蛛,那种有一只拳头那么大的藏在柜子里的狼蛛。你一不留神打开柜子 呼哧! 加油!呃?书上是这么说的。
泰尔莱恩委婉地表示反对,他说,这样一只蜘蛛不吃不喝能活一百二十岁,还真是高寿啊。卡斯泰斯说,书上是这么说的,有的蜘蛛封在墙里的时间比这还长呢。拉维尔加入讨论,说他肯定是指蟾蜍。 癞蛤蟆, 拉维尔话音难辩地讲道,他的英语不再像开始时那么精确了, 癞蛤蟆的寿命相对短一点,老伙计。 他显得有几分不安, 不过希望不是癞蛤蟆,坦白讲,我害怕它们。啊呀!如果看到癞蛤蟆,我一定拔腿就跑。 在这热烈的讨论中,泰尔莱恩努力把思路从那扇轻松打开的门里所见的东西那儿转移开去。但不管亨利·梅利维尔的吩咐如何,他仍然办不到。整个晚餐期间,他知道曼特林也无法做到。他看到曼特林在桌子尽头站起来,心里感到一阵轻松。 我们可以开始了吧? 他们的东道主又重复道。曼特林站在银烛架后面,背朝白色双扇门,烛架上插满了歪斜的蜡烛。蜡烛快点到头了,餐厅里影影绰绰的。昏暗的烛光中,曼特林脸色潮红,容光焕发。他的粗疏卷发湿漉漉的,那双浅蓝色的眼睛暴突圆睁。他微笑着用指节敲敲桌面, 我要管家拿一副新牌来。 他说着,斜眼一瞥, 现在这副有点不对头,很不对头。来啊!自己认了吧,不要觉得难为情。 他俯身向前, 谁在那副牌里做了手脚?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