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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祝之夜(2)

鹰的去向 作者:(日)冈本绮堂


七藏的主人小森市之助,是个今年才二十岁的年轻武士。上个月初,他因公务自江户出发到骏府。归途,昨晚住宿三岛的本阵 ,放荡七藏向主人说要到附近观光,离开本阵沿路寻找设在宿驿里的妓院,途中有个男人叫住七藏。男人年约三十五六,打扮时髦,看似商人,手上拿着籉笠,肩上一前一后搭着小行李。他知道七藏是武家仆役身份而叫住七藏。

男人亲昵地向七藏搭话。他问七藏,这个宿驿哪家旅馆比较好?聊着聊着,男人邀七藏到附近喝一杯。走惯江湖的七藏大抵了解对方的意图,二话不说便跟男人进了附近一家小饭馆。厚脸皮的七藏毫不客气喝足了对方做东的酒,酒足饭饱后,邀他喝酒的旅人小声道:

“大哥,您说如何?明天我能不能随同一起……”

原来男人没有通关卡时必备的身份证明书。这类旅人通常逗留在小田原或三岛的宿驿,花些银子向武家仆役行贿,央求让自己也成为武家临时仆役之一,以便通过关卡。武家的身份证明书上当然写明了主人以外的仆役数,不过,只要说行李太多,临时雇用挑行李的仆役,通常可以无事过关。尤其对因公往返两地的武家,关卡方面不会仔细盘问。这男人知道这点,才央求七藏明天让他当临时仆役。

七藏一开始便推测出对方的意图了,他收下男人给的三分银子,当下点头答应,并同对方约好,要他明天一早六刻前到本阵,便与男人分手。对武家仆役来说,这算是额外收入,除非主人极为严格,否则一般主人都按惯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尤其七藏的主人市之助还年轻,这类事情当然都交仆役做主。

第二天早晨,那男人如约来了。

“在下名为喜三郎,请多多指教。”

他在市之助面前也做了自我介绍。如此,他挑了些行李做个样子,跟在市之助主仆身后上路。男人看似惯于旅游,攀登山岭时滔滔不绝讲些旅途趣事,让主仆两人忘却疲累。市之助也夸那男人有趣。

平安通过箱根关卡,抵达小田原宿驿后,喜三郎又央求今晚让他一起住宿。他让主仆两人在轿夫休息站休息,自己先跑进宿驿,不久又回来了。他说,今晚本阵有两组大名住宿,副本阵 也有一组。与其住拥挤的本阵,不如到普通旅馆比较清静。喜三郎又说,我认识一家松屋旅馆,我带你们过去。

即便是公务出差,住本阵的确有点拘束。若住本阵,不但无法叫女人,也无法醉酒胡闹。就算过了箱根便是江户,到拘束的本阵去跟人家硬挤破旧榻榻米房,不如住在干净整洁的普通旅馆,舒舒服服伸直手脚喝些美酒要来得好。七藏如此暗忖,于是怂恿有些迟疑的主人,让主人答应住进喜三郎所说的普通旅馆,结果三人就跨入松屋了。

“不好意思,今晚让我做东办山祝吧。”喜三郎说。

按当时的惯例,旅人若平安越过箱根,当天夜晚就在住宿旅馆举办“山祝”以示庆贺。本来应该是主人市之助给两位随从各三百文红包,并请大家喝一顿。市之助当然给了红包。七藏却将两人份的六百文全部私吞,更敲喜三郎出钱买山祝酒,喜三郎老实答应了。

市之助毕竟是武家气质,坚持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随从买酒,七藏硬是说服主人,要主人万事都交自己包办。主人做东的酒宴,随从无法开怀畅饮,他打算让喜三郎请客,今晚喝个痛快。果然如他所料,喜三郎爽快答应负责“山祝”,命旅馆女侍端来众多酒菜。

“今晚真是个可喜的夜晚。”市之助说。

“恭喜,恭喜。”两位仆役也行礼道贺。

市之助勉强喝了些酒。七藏则喝个没完没了。喜三郎照拂着酩酊大醉的七藏,在适当时刻向主人告退。主人睡在一楼里房的六席榻榻米房,两位随从一起睡在隔壁的四席半榻榻米房。当天半夜,喜三郎杀死后边二楼的两位旅客,逃之夭夭了。

“难道是盗贼?”市之助大吃一惊。

七藏更是大惊失色。他贪图对方的钱和酒,竟然带来个凶恶歹徒,不禁吓得面如土色。

前面也说过了,这虽是当时的惯例,然而,谎称是随从而带对方通过关卡一事,若接受正式侦查,当然不可能无罪开释。归根究底,这毕竟是不合法的闯关行为。若无意外,其实不成问题,但既然发生如此案件,便无法隐瞒,市之助必得负责。另一个问题是,市之助这趟旅程目的是公差,却违反规定没投宿本阵或副本阵,而住进普通旅馆。甚且旅馆中还发生凶杀案,这对市之助来说,即便奉行所斥责他胡作非为,他也无可辩解。

因此,年轻的市之助才决心斩死肇事者七藏,自己则切腹请罪。七藏见状,昨晚的酒完全醒了,吓得全身发抖。

“这太欠思虑,总之,请主子您稍等一下!”

七藏拼命劝解主人,接着想起傍晚在走廊遇见的多吉。若拜托多吉逮捕喜三郎,或许可以绝处逢生,于是立即跑到多吉房间来。

半七听毕,同多吉互望?一眼。

“不过,你家主人的决心真令人佩服。的确除此以外别无他法了。你就老老实实认命吧。”

“别这样说呀,求求您救救我,我给大爷您磕头!”七藏合掌向半七叩拜。他本性并非恶徒,事情到了这般地步,当然会面无人色。

“既然这样怕死,那没办法了,你现在就逃吧。”

“我可以逃吗?”

“你不在就有方法救你主子。你马上走。这点钱拿去当路费。”

半七从棉被下取出钱夹,抛了两枚二分金子给七藏。再叫七藏不要回主子房间,现在马上逃离现场。七藏收下半七给的钱快步离去。

半七换了衣服,打算到市之助的一楼榻榻米房,在楼下楼梯口遇见着慌乱转的旅馆女侍。

“喂,同心们走了吗?”

“没有。”女侍打着哆嗦悄声道,“大爷们还在账房里。”

“这样啊。楼下榻榻米房是不是住进一位主仆共三人的武家?房间在哪里?”

“这……”女侍有点迟疑。

看她那模样,半七心里有谱。同心们似乎也盯上了市之助主仆三人,但因为市之助是武家身份,同心们有点顾虑。而女侍也隐约知道此事,才迟疑着不敢带半七到市之助房间。半七心急再度催促。

“哪个房间?快告诉我吧?”

女侍无可奈何用手指了指。她告诉半七,窄廊笔直走去,往左转就是澡堂,经过澡堂再往里走,隔着小中庭有两间榻榻米房,市之助的房间正是那里。

“多谢。”

依照女侍所说,半七沿着窄廊走去,来到榻榻米房前。

“有人在吗?”

半七在纸门外招呼,里面没人应声,半七悄悄拉开纸门,从缝隙往里窥探,只见蚊帐断了两根挂绳垂在榻榻米上。蚊帐内似乎躺着个全身血迹的男人。

“难道已经切腹了?”

半七顾不得其他,拉开纸门进去,榻榻米房一隅的座灯照着掉落的蚊帐,横躺在蚊帐蓝色海浪花纹底下的正是七藏的尸体。七藏大概又回来蘑菇些什么,结果被主人斩死了。然而,室内不见主人的影子。难道主人斩死七藏后逃之夭夭?半七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做。

此时,窄廊传来有人窥探的声响,耳尖的半七马上转身望向昏暗的纸门外。只见那个指点半七方向的女侍正半跪在窄廊上偷瞧。半七毫不犹豫地奔过去抓住女侍手腕,用力将她拉进房间。女侍年约二十,肤色白皙,圆脸。

“喂,你在这儿干啥?不老实说,对你可没好处。这间的房客中有你认识的人吗?其他女侍都吓得缩成一团聚在一起,唯独你方才就在这一带乱晃,一定有什么原因。你认识这男子?”半七指着躺在蚊帐内的七藏。

女侍缩着身子摇摇头。

“那你认识另一个男人?”

女侍又否认。半七发现她战战兢兢始终垂着脸,但偶尔会忐忑地瞄向壁龛旁的壁橱。那时代的旅馆通常没有壁橱,这间房似乎是特殊建筑,不但有做个门面的壁龛,旁边还有宽约一间(六尺)的壁橱。

斜眼望向壁橱,半七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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