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特尽快地挂了电话。他晚一点再和葛瑞格说,等他头脑更清醒,记忆力也恢复了再说。
然而,他很惊讶竟然连康嘉获得解脱的消息都无法影响葛瑞格的宿醉。假如是他,在这种情况下……
一个女孩走进房里,打断了他乱七八糟的思绪。她的脸对着其他方向:他只看得见她身材苗条、皮肤黝黑,身上穿着一件款式非常简单却必定十分昂贵的家居服。她抱着一大本书走向书架———不是那些放了史籍和档案的小书架,而是那排满整面墙、放了各种书籍的大型书架。
“您好,”麦特说。
女孩把手中的书丢下,转过身来,一副要开溜的姿势。麦特只看得到她的眼睛———黑色的大眼睛,眼睛深处闪着恐惧。
“我不会伤害您的,”他接着说。
他走向她,莫名其妙地自觉像个不想惊动野生动物的博物学家,并拾起那本书。那是本医药学,落下时正好在莨宕碱那一页摊开。
女孩抬起头来看他。
“它掉下来的时候老是在这一页摊开,”她的声音中有种近似害怕的成分。
麦特把书合上,并发现书架上有个空隙,便把书塞回去。
“书本就是这样,”他轻松地说。
“是吗?次数这么频繁?”
麦特铁了心不去注意话中有什么弦外之音。
“我想您一定是哈里根小姐?或者我们应该等别人来介绍我们互相认识?”
她又别过头去。
“不用,”她说。
“那么好吧,我是麦特·邓肯。也许令尊提过我。”
现在她转头面对他,实在很难相信他刚才见到的那种恐惧和莫名的忧惧已全然消逝。害羞的表情还在,但这只是一个少女面对陌生客人时的羞涩。
“哦,是的,”她笑着说,“爸爸昨晚都跟我说过了,您真是厉害。”
现在他看见她的真面目了,她的脸上丝毫没有一丝标着“七号情绪:恐惧”的表情。这是张奇怪的脸孔:黑发,橄榄肤色,得自母亲遗传的深邃双眼,和她父亲那强健的体型特征形成对比。光看照片你会以为她是个男孩子,可是她本人所散发出的那种温暖,又让你感觉到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女人。
她现在俨然一副小女主人的模样。
“抽烟吗,邓肯先生?想必———哦,您自己有烟?那么,您不坐下来吗?要我叫人送饮料来吗?”
“假如您也一块儿喝的话。”
“不,谢谢。”
“那我就不麻烦了。”
“今天又是个好天气,可不是吗?当然,是很冷。可是我不大在乎,有这么一个好壁炉,我就不在乎。不过昨天真是糟透了。”
“葛瑞格要我转达他对您的爱意,”麦特礼貌性地瞎掰。
“哦,是吗?”她只说了这么一句便住口。 “告诉我,邓肯先生,您以前上哪个学校?”
“您的意思是……大学吗?南加大,是的,我———”
“我现在也上这所学校。很好玩吧?我也喜欢这所学校,和大家一起出去见见各式各样的人实在是太刺激了。我是说,待在修道院那么多年之后———我不是不喜欢修道院,可是出来见见世面实在太棒了。约瑟夫伯伯认为我应该加入优秀的校内姊妹会,可是爸爸不怎么赞成。他说人应该自己结交朋友,而不要只跟一撮精英交朋友。”
“我想令尊说得对。我自己也曾经是兄弟会的一员,不过我不确定我从中得到了什么好处。除了我今晚不会来这儿,要不是———”
“您看过玫瑰杯吗?我参加拉拉队。球场的每一场比赛我都参加了,我甚至还北上去参加柏克莱的那场比赛。很刺激,是吧?我是说乐队、加油欢呼还有每件事情。春季就不怎么好玩。”
葛瑞格说对了,麦特心想。她很年轻,非常年轻。可是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倒是看不出来。当时她害怕得让人看不出年纪。除了她的童言童语之外,这女孩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部分,多得很。他纳闷有谁能触及那些部分……
麦特伸手到桌上拿火柴盒。
“我有些朋友说我连安打和反弹球都分不清楚,”康嘉叽叽咕咕地说,“可是假如有人在比赛中像我这么开心,我看不出那有什么关系。你觉得有关系吗?我是说,想想那些去听音乐会的人,他们连———”
麦特打开火柴盒。突然一声爆炸让他们两个人都跳起脚来,尖锐的噪音仍在他们耳中嗡嗡作响,而且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
康嘉的脸瞬间闪过那种看不出年纪的表情。接着她笑开了,又恢复孩子气。
“那只是亚瑟的杰作,”她解释,“我哥哥———您见过他吗?”
“见过。”
“这样啊。他真的没什么问题———嗯,几乎没问题。只是他老是开那种玩笑,这是家族遗传,我想。艾伦姑姑说约瑟夫伯伯以前也是那个样子,只不过长大之后就改了。所以也许亚瑟也会改。我真高兴上当的是您而不是爸爸,他不喜欢这种把戏。”
麦特望着在火柴盒打开时引爆空包弹的启动装置。精巧的小装置,外表茫然无所事事的亚瑟颇有机械天分。
“我算不上真的见过令兄,我只在昨晚一团混乱中瞥了他一眼。晚餐的时候他会出现吗?”
“礼拜六晚上亚瑟会在家?别傻了。他出门找乐子去了,他向来这样。不过将来您可能有较多的机会见到他,爸爸说您也许会常来。”
“希望如此,如果我得深入研究的话。只剩下令堂我还没见过,我希望———”
“邓肯先生,我妈妈已经去世了。”
她不由自主地瞥向书架上那本在莨宕碱那一页摊开的厚书。那不是孩子的眼神。
麦特还没来得及开口,通往走廊那道门突然打开,沃尔夫·哈里根走了进来。
“我听到一声枪响,”他语气平稳地说。
麦特将火柴盒交给他。
“您有个爱开玩笑的儿子,先生。”
沃尔夫看看火柴盒,松了一口气并笑了起来。
“抱歉,邓肯。不过经过昨晚的事,我并不是很喜欢在这附近听到枪声。你见过我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