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当代资产者阶层(6)

中国社会各阶层分析 作者:梁晓声


爱迪生曾说过:“如果富人们的生活,真如穷人所想象的那么幸福,他们才会真的感谢上帝。”

我的本意,其实也不过就是爱迪生这句话的意思。

“他们”中的男人,是些缺少友情的男人。因为聚拢于他们身旁的,十之七八是正图利用或攀附于他们的男女。他们必得提防那样一些男人的手趁他们不备伸入他们的衣袋。他们必得经常告诫自己,别一次又一次被亲爱于他们的女人颠覆了他们的夫妻关系。因为每一次夫妻关系的破裂,对别的男人们是多么心力交瘁苦不堪言的过程,对他们其实也同样是。有钱人之离婚,有由于有钱而造成的别种样的麻烦。文化层次较高的,人格独立精神较强的,不太容易为虚荣所惑的男人和女人,一般不会轻近他们的社交范围。他们也从内心里很反感那样的男人和女人的高傲与孤芳自赏。素质太差、文化层次太低的男人和女人,根本没机会结识他们。追随于他们左右的,几乎永远是一些精明的、专善仰人鼻息的、唯他们马首是瞻的、不耻于时时表达忠心的、介于有自尊和没自尊、有身份和没身份、卑俗和斯文、优秀和平庸之间的男人,以及年轻的、漂亮的、介于单纯与不知廉耻、浪漫与放纵、多情与多智、现代与现实、天使与妖姬之间的女人。某类人们因具有太显明的被攀附的意义和被利用的价值,身旁也就大抵只能聚拢着些介于优秀和平庸之间的男人,以及做派现代目的现实的女人了。这符合人类社会的寄生规律。像他们利用他们父辈的权力能量和影响一样,他们自己的能量和影响往往也被直接或间接地借助与利用。他们有时会对那样一些男人或女人心生厌恶,弃之如弃旧履。但有时也会遭到那样一些男人或女人的背叛——当他们身价跌落在特权阶层渐渐失宠之时……

他们几乎都是些不读书的人,尤其不读小说、诗、散文。他们从天性上轻蔑文学,极端讨厌作家。如果他们欲请某位作家赴宴,那作家还真的受宠若惊打算前往的话,那么一定要有思想准备,大约自己的笔要为他们“服务”一下了。

但他们却读时事报刊,偏重于读海外的,并且从不排斥某些对中国立场暧昧甚至立场“反动”的报刊。他们有许多渠道收集到这类报刊。海外舆论对中国局势的分析、预测和评说,一向能引起他们较浓厚的兴趣。尽管他们对中国政治了解得并不少,也不乏独到的,甚至是深刻的敏锐的见解。流传于中国民间和海外的“小道”政治消息、动态、“内幕”、“秘闻”什么的,其实往往源于他们的有意无意的提供。他们通过报导“出口”和“出口转内销”的方式,杀伤可能危害他们及他们家族利益的、因而令他们不快的中国政界人物的形象,同时为那些可能对他们及他们的家族利益有帮助的、受他们喜欢和拥护的中国政界人物树立口碑。

他们像某些司机从心理上逆反交通警察一样逆反“中纪委”的存在。尽管“中纪委”并不意味着就是由一位铁面无私的当代包公坐衙的开封府。

他们当然不进影院,也当然不看国产电影。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偶尔宴请影视明星。

他们颇喜欢高尔夫球。情绪好时,也打保龄球或台球。

他们中有人是围棋和桥牌高手,也有人骑艺不俗,可驰骋于跑马场。

倘有外国足球队到中国来进行比赛,他们一般是不愿错过观看机会的。并且总持有一等票位。但他们绝不是球迷。谁若将他们与球迷相提并论,那等于是在侮辱他们。

国外的交响乐团、芭蕾舞团、时装队或花样滑冰队到中国来演出,在现场每每可发现他们的身影。他们矜持地向熟人点头时,仿佛在说——“这我怎么会不来呢?”

人生苦短,现在,他们也老了。中国人在举凡一切公开场合,很难再见到他们的身影了。中国的一切文艺演出,他们早就看不上眼了。外国的不论多大的明星甚或大师以及世界一流的文艺团体在中国的演出,一概激不起他们的欣赏欲望了。因为他们早已在国外欣赏过了。若论对文艺的欣赏水平,他们无疑是中国眼光最高的一些人。他们大抵已不再在商海中弄潮了,先后做起了深居简出的“寓公”。或在中国,或在国外。其实,他们从未真正爱过商业,这一点是他们与中国一些卯足了劲儿在商场上往前拼的商业“骄子”们最大的也是最本质的区别。他们大抵连对政治也不复像以往那么关心了。他们明了他们已经安全,并且竟然特别体面地安全着。这于他们已差不多是如愿以偿了。当初也许否,而今不后悔。他们曾是中国这大舞台上某一折戏中的主角,也是后来冷眼旁观的看客。他们经历了寻常之人经历不到的事情,看到过寻常之人难以看到的真相,体会过寻常之人难以体会的况味。他们禅透了“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的世事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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