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伯纳曾说:“穷人的女儿是他们的原始股。”
毫无疑问,我们不难从此一句话中,感受到萧伯纳对于穷人们的深切的同情和怜悯。而这一种同情和怜悯,所针对的恰恰是穷人们连自己的羞耻心都维护不了这一不幸的不争的现象。
贵妇便是那样一家穷人的女儿。
她曾是娼妓。
她是以自身为股成为贵妇的。
她的衣锦还乡使达官、绅士和名流们礼迎唯恐不周,求见唯恐不及,奉承攀交之心唯恐表达得不虔诚。
然而贵妇的羞耻心,在如此这般的簇拥和包围之中,却更加像老鼠一样啃噬着她的灵魂。
终于有一天,她在舞会上对他们冷静地说:“我是回来料理一个至亲的亲人的后事的。我以为,她既然死了很久了,你们应该早已把她忘了,而你们却以你们的热情向我证明,她仍活在你们的印象里,她当然就是从前的我自己。”
她又一一指着他们说——您,可敬的衣冠楚楚的绅士,您曾经非常着迷于我这双眼睛不是么?当年你垄断它们的目光一整天,只不过出价一个金币。可是后来一位比你可敬得多的老伯爵垄断它们的目光一整天出十个金币!还有你,道貌岸然的市长先生;你,大腹便便的酒商;甚至包括你,主管我们灵魂的神父。你们都喜爱过我身体的不同的部分,都以很便宜的价格满足过你们的欲望。但是我今天要在上帝面前,在你们可敬的诸位夫人们面前,以最高的利息退钱给你们。因为,当年我向你们出卖我的肉体,实在是我最迫不得已也最感羞耻的事……
贵妇在众目睽睽之下,果然那么做了。她将大把大把的金币撒向那些道貌岸然的达官贵人,和他们的似乎很有教养的夫人们。
贵妇离去之前,造了一座坟,立了一块碑,碑文是——此地埋葬着一个最不幸的女人,她因将自己的肉体出卖光了,灵魂瓦解而死……
当年这故事使少小的我受到极强烈的震撼。
我因那一本连环画而流下过眼泪。
今天,在中国,我知道为数不少的女人,都巴望着以自身为股,简单而快捷地摇身一变成为贵妇。她们往往迫不及待地自己为自己大做广告,创造机遇。如果她们零售自己或批发自己收入可观,她们便心安理得。如果她们高价拍卖自己一锤定音,达到目的,是比画家画了一幅好画,音乐家的一首歌曲广为流传,作家完成了一部力作欣喜百倍的。而这种时候你若以略带同情的目光相视才是羞辱她们,她们只在她们没有“成功”之前需要点儿同情。
我的一位“童影厂”同事的朋友,夫妇二人都是演员,更确切地说,是杂技演员。他们的独生子是个气质很好、形象也很出众的小伙子。大学毕业,供职于某公司。未婚妻很漂亮,也是大学毕业生,当父母的正为他们筹办婚事。忽一日我的同事在办公室接到了他们的电话,以身陷灾难般的语调相告——婚事吹了。
问为什么吹了?
答曰就为一辆凯迪拉克,还不是那种加长型的,只不过是一辆小型的。
一位“大款”给那姑娘买了一辆小凯迪拉克,她便义无反顾地、兴奋地投入了“大款”的怀抱做“二奶”。
我的同事说——用道理好好儿劝那姑娘回心转意啊!
答曰——劝不回心转意了!人家说除非你们家能给我买一辆“大奔”。说现在是商业时代,一切按经济规律办事。婚姻当然也得讲竞争,你们没有竞争实力,那就只能怨你们自己了!
那小伙子受到意外的情感打击,精神恍惚,也许将被送入精神病院……
我的同事放下电话,与我们面面相觑,大家一时都默默地无言可发。男的一口接一口吸烟,女的一口接一口喝茶。
这样的些个女人,正需要那样的一类理论和逻辑。那样的一类理论和逻辑,正由她们中的成功者总结着、完善着、系统化着,并积极地推广开来着。
由我的眼对社会对世相所作的观察而得出的结果是这样的——在她们中,目的达到与否是互相看得起或看不起的前提。以自身为股聚敛金钱的数量,同所获的敬意成正比。数量巨大,则所获敬意便自然而然地超出于她们之间,拓展向全社会,并从某些达官贵人那儿,某些社会名流和艺角那儿,甚至各种媒体那儿,获得率先的好感与捧场。
在中国新生的资产者阶层中,这样一些不可等闲视之的女人是的的确确存在着的。她们一旦成了有钱的“富婆”或“富姐”、“款妹”,便社会能量尤其非凡起来。她们的通讯录上,大抵都有几位在必要之时足以庇护她们的官员的红线电话号码。她们提起某些我们非常熟悉的官员们的秘书,口吻亲昵,像提起关系很“铁”的“哥们儿”。当然,这里有吹牛,有拉大旗做虎皮的成分。但人们也不要完全地这么以为,说不定在哪一家饭店的雅座,你会真的发现她和他们正在共尝佳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