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诉：智力突然下降一月余。

病史：近期无明显诱因，突然出现语言停顿、书写中断、语言表达生硬而刻板、失算或计算不能、近期记忆丧失等，智商降到5岁儿童水平。

既往史：既往无异常，IQ110，学历博士，专业是人工智能。有3年国外留学经验，发病前在一家国际顶尖人工智能研究所供职。收入不详，但家有洋房跑车，不存在经济压力。

婚姻史：结婚5年，与丈夫是研究生同学。婚后育有一子，家庭美满幸福。

家族遗传史：无精神病家族史，未经受重大精神刺激。

……

翻看着她的病历，我不由得生出很多疑问：没有任何诱因，一个高智商的金领，突然变得像个弱智，只有5岁孩子的智商。这事情太蹊跷，病历里研究不出来子丑寅卯，带着满腹的疑惑，我推开了她的病房门……

“停！”我正欲迈脚走进去，突然听到一声尖叫。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条件发射地收回迈出去的脚，停在门口，疑惑地望着病房里的她。虽然穿着病号服，但也难以掩饰她那自内而外散出来的知性美，一个成功的成熟女人的气质。我怀疑是不是走错了病房，这个女人，怎么看都该是叱咤职场的女强人，怎么可能是个病人？

看到我愣在门口，她突然嘻嘻地笑了起来：“停一下你的右脚，一只蚂蚁正在你脚下爬过，别踩到了它。”

我：“什么？蚂蚁？”我不由自主地低下头看去。病房是水泥地板，挺干净的，哪有蚂蚁呀？虽然我是近视眼，但是戴着眼镜矫正视力为1.2，我仔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也没看到蚂蚁的踪迹。

肯定是她搞的恶作剧吧，故意逗我玩的，看来这人还真的有点儿精神问题。

我：“哪有蚂蚁啊？逗我玩的吧？”同时再次向前迈步，正要进房间。突然感觉自己不能动了，再一看本来站在离我五六米远的床边的她，居然一瞬间就来到了我身边，把我拉住，迈出去的那只脚硬生生地又收了回来。

怎么可能？她会瞬间飘移？还是会凌波微步？一个正常人不可能有这么快的移动速度，就算短跑运动员，那也得助跑吧。可是我压根儿没看清怎么回事呢，她居然已经到了我眼前，这太不可思议了。

显然她在乎的是另外一件事。只见她蹲在地上，说：“等一下，你先别迈脚哦，让它先过去，这么小的小生命，别被你踩死了。”

我低下头看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看到。

我：“真的有蚂蚁吗？我怎么看不到啊？”

她：“是有的，不信，你蹲下来看看，他就在你右脚边爬着呢，你慢慢地蹲下，别动脚哦，一动它就被踩死了。”

我好奇地蹲下来，顺着她手指的地方看过去。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居然真的有一只小小的蚂蚁正大摇大摆地从我右脚边爬过。蚂蚁的颜色和水泥地板融为一体，如果不是她指给我，是无论如何都看不到的。

我还没进病房门，她就给了我两次震惊。突然想起小时候看的动画片——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德克萨斯星球，那里有一位英勇的警长。他有鹰的眼睛，狼的耳朵，豹的速度，熊的力量……

当然，现实就是现实，而不是电视里的动画片。我现在的任务是搞明白我眼前的这个女人，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凭着一种职业嗅觉，我觉得她身上一定有着不同寻常的问题。我要把它找出来。

作为一名心理学家，我知道要想了解你的病人，首先要让她有和你交流的欲望，而这种欲望，则归功于她对你的信任和你们之间的共同话题。我当然是很善于发现这个共同点的，这是真的。

我：“你是不是很喜欢这个蚂蚁呀？我们把它拿起来给你玩好不好？”

看着她认真地观察蚂蚁的神情，像极了五六岁的孩子，满脸的好奇，所以我这样说。

她：“可以吗？会不会伤到它？”

我：“不会的，只要我们轻一些就好啦。”

我轻轻地抓起蚂蚁放在她手里。她果真很开心，小心翼翼地捧着小蚂蚁，就像捧着一个宝贝一样，欣喜地回到床边，坐下。

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想了想，将手机拿出来调成静音，随手放在桌上。我可不希望有电话突然进来，打扰了我和她的交流。

看她还是专心致志地观察着小蚂蚁，我问她：“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这似乎是我们和小孩子交流时最常问的问题，我想验证一下病历里所述的她的智商只有5岁是不是属实。

她头也不抬地说：“好像大家都叫我张丽萍，也有人叫我丽萍，还有人叫我萍萍。乱七八糟的，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了。”

我继续问：“那你今年多大啊？”

她抬起头来看着我，然后偏着脑袋似乎是在思考。很久之后摇摇头说：“我记不清了，那些数字在脑子里，很乱，我搞不清楚。”

我：“那你家里一共有几口人啊？”

她笑了：“这个我知道，让我来算一下哦。”

她放下小蚂蚁，掰着手指算起来：“1、2、4、6……，咦？不对！1、2、3、5……，哎呀，还是不对！”

我：“那你能告诉我你家里都有哪些人吗？”

她：“爸爸、妈妈、宝宝、我、公公、姥姥、宝宝、妈妈……”

看着她掰着手指算了半天，确实没搞明白她家具体的人数。再让她数下去估计她会失去耐心，一旦不耐烦了再往下交流就很困难了。于是我决定换个话题，因为以前她是业内的精英，自己做项目还获得了国家科技进步奖，我想看看她对自己的工作的认知和记忆是否有障碍。

我：“听说你以前是搞机器人人工智能的，能给我讲讲吗？那一定很好玩吧？”

她似乎很迷茫：“什么是机器人啊？”

我：“就是你以前整天在琢磨和研究的东西啊。据说你研究的方向是人工智能在居家生活中的应用，就是用家用机器人代替你洗衣做饭做家务，照顾孩子喂养宠物等事情。而且听说你研发的一款机器人还能给人按摩，陪主人聊天，你给它设定的观察和感触功能要比人类敏感得多，是不是这样啊？”

她研发的这款智能机器人以其强大的感官功能而在人工智能机器人研究领域独占鳌头，而她也正是在这款机器人研发成功后，事业如日中天时突然发病，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你说的是我家的那个大娃娃啊？哈哈，它可好玩啦，是我的好朋友呢。不过它看得没我远，跑得也没我快，就是反应比我快些。他们都说它比我聪明哦，所以我一生气就把它丢到柜子里了。”

真没想到那个红极一时的智能机器人居然被她扔到柜子里面去了，难怪她家人会把她送到精神病院来治疗呢。不过，说她智商降到5岁看来是没有错的。

我正想着继续问下去，突然听她说：“你看这只蚂蚁有几条腿？”

我看也没看，心不在焉地说：“6条腿啊。”

天下的蚂蚁都是6条腿，这是生物书上写的，这点儿常识我还是有的。何况我根本没心思去研究这只蚂蚁的腿，我感兴趣的是她这个人。

她：“你错了，这只蚂蚁有四条腿。”

我：“怎么可能呢？蚂蚁怎么会有四条腿呢？”

她：“就是的，中间和后面的两条腿被你弄掉了。”

我心里想的是怎么诊断她的症状，所以对她的问题有些敷衍：“你开玩笑的吧？这么小的蚂蚁，肉眼怎么可能看清它的腿呢？你又怎么能确定它是4条腿呢？

她突然开始嚎啕大哭：“明明就是4条腿，被你弄断了两条，右边的后腿和左边的前腿被弄断了。你看看嘛，你看看就知道我不是胡说了。”

她哭着把蚂蚁捧到我面前，让我看。

看着这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哭得像5岁的孩童，我突然有些于心不忍。既然她这么执著，我成全一下她又该如何？再说一进门时我已经见识了她超凡的视力，也想再次验证一下。

正好她的哭声引来了医生和护士，我让他们拿来了放大镜。

放大镜下的蚂蚁，果真是4条腿，而且缺失的正是她说的右边的后腿和左边的前腿。在场的人无不瞠目结舌。

真的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或许只是个巧合？但这一个又一个巧合，也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我随口说了句：“那它另外两条腿到哪里去了啊？”

有个小护士“咯咯”笑出声了，说我的问题好幼稚，怎么可能有人能找得到。没想到她说话了，指着我的手机：“在那个手机上呢。”

我：“啊？”

她一本正经地说：“在退出键和9字键中间。”

其他人把头都转向我，我疑惑地走过去，拿起手机，仔细地观察。在退出键和9字键确实有两个小黑点。

一个小护士拿过放大镜来看，确实是两条蚂蚁腿。

大家都相互看着，四周变得鸦雀无声。

这是传说中的超能力吗？该如何用科学去解释？

大家都默不做声，是因为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而她，也静悄悄的，似乎侧着耳朵在倾听什么。

我摆摆手，示意大家都出去，好留出空间让我们谈话。

她却突然跑到门口一位老年患者跟前，上下打量了一圈，喃喃说道：“为什么你的声音和别人的不一样呢？”

我：“什么声音啊？你听到的。”

刚才房间里是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难不成，她还有其他超能力？

她很乖巧地指指老人的心前区，说：“这里的声音。”

她是指心音？

难道她可以不用听诊器就听到人的心音？

她：“别人这里的声音都是‘咚哒咚哒’，而你的只有‘咚咚咚’的声音，真是奇怪。”

她听到的果真是心音，这太蹊跷了。事情变得越来越离奇，围观的人一片哗然，很多病人也冲过来，想要见识一下这位具有特异功能的病人。她看着骚动的人群，人们眼中的好奇让她觉得恐惧，居然吓地哭了，边哭边爬到床上，用被子蒙住自己。

医生和护士连忙和我一起疏散了围观的人群。看来这个病人需要进一步的检查，她的症状绝对不像病历上描述的那么简单。

临走前，这位医生伏在我耳边说了一句：“她说得没错，那位老人心脏安了起搏器。”

我再次震惊。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她。

我走到床边，和颜悦色地问她：“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个超人了？你有超常的听力，超常的视力，还有超常的运动能力，你是怎么做到这些的？”

她蜷缩在床上，仿佛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猫，不知所措的表情让人有些心疼。面对我的问题，她只是一个劲儿摇头，眼睛里一片茫然。

尽管我很想知道问题的答案，但是面对现在这样的她，我实在不忍心继续问下去。我知道今天的访谈应该到此结束了。虽然她有超常的感官能力，但是以她现在的智力水平，我不可能通过和她交谈而得知她的病因，更无法给予其治疗。要想揭开谜底，除非她的智力水平恢复或者通过其他途径找到原因。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她的智力水平几乎没有短期内恢复的迹象。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最起码我们需要找到她的病因，才能去治疗她。那么，只有继续寻找她生病的线索了。

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导致了她在智能下降的同时感官能力大幅度增强呢？我访遍了她所有的亲友和同事，都没有得到有用的答复，只知道她突然有一天就变成了这样，没有丝毫征兆。

我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百思不得其解，顺手将手中的毛绒娃娃往地上扔去。看着毛绒娃娃躺在地上，我突然想起来她研发的那个智能娃娃。或许，在它身上，可以找到线索。

于是，我以飞快的速度和她家人联系，找到了那个娃娃。根据说明书来看，这个娃娃不仅有陪主人聊天的功能，而且还可以记录聊天内容。在得到她家人的允许后，我播放了娃娃保存的一段录音：

“我一直想知道，人类作为灵长类动物，万物之首，在进化过程中，我们拥有了多少能力，又失去了多少？我们有着动物界最高的智力，但是，我们并没有拥有所有最超群的感官能力。我可以给我的机器人编写程序，将它设计为最先进的，甚至是超越人类所拥有的能力。那么，我能否把这些能力输入自己的体内？如果可以做到的话，我会得到什么，又将失去什么……”

谜底揭晓了，不知道她是用什么样的方式让自己得到这些超能力，可以肯定的是她在得到超能力的同时付出了代价，就是人类的智慧。上帝是公平的，你得到一些，就必然会失去另一些。

这看似很神奇，其实她只是重新进行了进化的选择。或许在几万年的进化过程中，人类本来是有机会选择其他的能力。比如鹰的眼睛，狼的耳朵，豹的速度，熊的力量……只是，人类最终选择了智力。因为有了智力，人类就可以学会利用其他动物的能力，也就相当于拥有了其他的能力。

可是她，即使拥有了那些超能力，但以她现在的智力，根本无法去运用这些能力，那么拥有它们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惜她现在已经无法去衡量这其中的得失了。我想：如果可以再次选择的话，或许她会选择做一个没有超能力但是拥有高智商的普通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