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那些被岁月掩埋的记忆在一点一点地复苏：蓝天，白云，单车上的裙裾飞扬……那时候的她，单纯又美好，她经常骑着单车徜徉在山野间，那时即使冬季也每天都是艳阳高照。她的腿被折断的树枝划破了，她用那双脏啦吧唧的小手抚住伤口讲笑话给自己听。记忆越来越近，她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那个男孩子，他双手插着口袋，吹着口哨，连蹦带跳地走到她的单车旁，乜斜着眼睛冲她喊叫着：“还愣着干什么啊，走，上车，Lets go！”

突然，她感到一阵巨大的震动，她大叫：“快走啊冶卒，地震了，地震了……”她疯狂，她呐喊，她站在空旷的荒地上看着塌陷下来的房屋不知所措。

“喂，贝尔，你怎么了贝尔？”李贝磊睁着那双特大号的眼珠子盯着她看，仿佛她是他新发现的一张老唱片。

她睁开眼睛看着他，足有一分钟那么长，突然大叫着从床上跳起来，又迅速跪下来紧紧抱住他的脖子，眼泪模糊了她的眼睛，她说：“我做梦了，我……我做梦了……”她的心里失落极了，那些破茧而出的记忆，那些期待过后的绝望一股脑儿地涌上她的心头。

李贝磊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慰她：“别怕贝尔，有哥在呢，别怕。”

她重重吸了吸鼻子，深呼吸，然后推开他，笑嘻嘻地嘲笑他：“你上当了李贝磊，哈哈，真傻啊。”

“什么？”他生气地站起身，眼睛里冒着火光，“又捉弄我？”

她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满不在乎地叫他：“笨蛋，大笨蛋！”

“懒得理你！”李贝磊光着大脚丫子在她的房间踱了几个来回，最后转身离去。

李贝尔跪在床沿上呆呆望着窗子外面的那棵大槐树，它繁茂的枝叶似有夺窗而进之势。想当初她和李贝磊刚从农村奶奶家搬过来的时候，它才有一层楼那么高，那年她十四岁，李贝磊十八，两个孩子怀揣着对未来的满腔期待和憧憬搬到这里，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心却越来越空。李贝磊毕业典礼的那天，他喝醉了回来，捏着她的肩膀问她：“贝尔，你现在生活得快乐吗？”

她想了想说：“我现在不敢过得太快乐。”

他问她，“为什么？”

她说：“我怕现在把快乐预支完了，将来只剩下痛苦。”

他躺在沙发上哈哈大笑，他说：“贝尔，你别骗我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和我们的爸爸妈妈一样，你们都是骗子，”他站起身，把胃里的污秽物吐到进口的羊绒地毯上，仿佛要吐掉前生今世的所有委屈，他说，“你们都是骗子啊贝尔……”

那一晚，李贝磊流了很多很多的眼泪，她知道他是太孤独了。她能想象他在毕业典礼中看到别人亲朋相伴后的落寞，她甚至为自己不去参加他的毕业典礼感到懊恼，其实他们都是孤独的动物，不同的是，李贝磊的心里一直充满期待，而她从来没有。

“哦，对了，”李贝磊又转回到她的房间，倚靠在她的门框旁，挥舞着手里的几张泛红的东西，“这个月的稿费，给你。”

她借着投射到她房间里的阳光看他，她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他，她说：“李贝磊，你是不是长白头发了？”

“不可能！”他坚决地予以否认，却又不放心的走到镜子前仔细端详，“我就说没有嘛，我才三十挂零，正是让男人妒忌，让女人疯狂的年纪，怎么会长白头发呢。”

“呸！”李贝尔啐了他一口，算是回应。

他笑，她也笑。细细想来，他们搬来这里已经十多年了，时光流逝，岁月荏苒，不管他们有没有做好准备，他们的确已经长大了。或许他们将来还会在这种不知不觉中逐渐老去，甚至死去，她暗暗地想。

“你猜我今天见到谁了，贝尔？”

“谁啊？”

“冶卒……”

李贝尔把嘴巴张得像碗口那么大：“你说什么，你见到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