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演唱会。”
“然后去王府井……”
“今晚那里通宵营业,肯定很热闹……”
窗外,林立的大厦,往来的车流,仿佛一部缓慢无声的黑白纪录片。这便是北京的新年么?
我们似乎是今晚“佛罗伦萨”最早的客人。明快的餐厅,轻柔的音乐,视线所及,全是俏丽的圣诞装饰。
琳琅预订了一个视野极好的座位。她花了不少心思。我转向她,逐渐听清了她与侍应的对话。她在用意大利语点餐,虽然只是“旅行外语”的级别,却也让侍应省去了一一讲解的麻烦。今晚的“主厨推荐”与“情侣套餐”令她犹豫不决。
“情侣套餐……今晚还有礼品赠送。”侍应微笑着面向我,似乎在等我决定。
“不用了吧。”
那一瞬,琳琅的眼神有些黯淡,仿佛将熄未熄的烛火。但她没有反驳。
“新年快乐。”琳琅举起酒杯,打破了一桌之遥的沉默。
“新年快乐。”
然而,仍是无语。
夜色渗入餐厅,昏黄的光晕里,她低垂的眼眉很像一个人。
“送给你。”琳琅从拎包里掏出一个扁扁的缠着白色缎带的红色礼盒。是一条围巾。棉麻质地,绛紫浅灰交织,轻巧却硬朗。
“谢谢……我没有准备礼物。”
“没关系。”
这样的场景在我俩之间似乎已是平常。我从不揣测她的想法,她也从来没有追问我任何答案。琳琅与我,就像飞鸟和树。她依恋着最初相见时令她心动的那抹碧绿,舍不得振翅高飞。但她也知道,我展开的双臂,并不是为了迎接,而只是一种习惯,一种不懂收拢的笨拙和无能为力。
“晚餐我请。”
“好啊。”
她有些得意,我欣赏她的直接。
从餐厅出来,打不到车。原来这就是北京的新年。
“冷不冷?”
“不冷,不冷。”她蹦跳着,抱住我的胳膊。
华灯初上,街口全是等车的,两个人的温暖。
“今晚我们系有舞会……”琳琅笑得有些诡异,“男生还跑到清华、人大去邀人……”
是啊,考古系的舞会。
“他们求我一定参加……可要失望了。”
她在楼梯上的邀约,又一次划破我的胸口。我一直以为可以忍受这种疼痛,但我已筋疲力尽。据说世上有两件事不能强忍,一是咳嗽,一是爱情,原来都是真的。
“琳琅……”
“车来了,上车,上车。”琳琅把我拽上车,我仿佛置身梦中。
“去首体,拜托您开快一点。”
“琳琅……”
“All 4 One的歌声简直无法形容……毫无瑕疵……是不是?”
“琳琅,我有事,我要回学校。”我的声音有些颤抖,不是因为即将离去的心虚,而是因为即将奔赴的悸动。
“不行……”她别过脸,“没听见。”
“对不起。”我有些抱歉,但心意已决。
“你约了人?是不是那天邮局前的女生?”
原来她不是骄傲,只是假装。
“嗯。”
“她根本不喜欢你。”琳琅说得飞快,“她看到我,什么反应也没有,连眼睛也没多眨一下……”
“我知道。”
“你这个笨蛋。”
我下了车,琳琅猛地拉上车门。
街上很安静,远近的路灯交错成银色的湖面。这是一种进程中的平和——有方向的人已陆续聚在一起,聚在一起的人还远远无须分离。而我,却已迟到太久,太久。
勺园二楼灯火辉煌,歌声、笑声、掌声就像连绵绽放的礼花,将整片夜空都映成了彩虹。
踏上楼梯,心跳加剧,我发觉自己已经没有时间练习,那与她目光交汇时的笑容和呼吸。我停在楼梯拐角,寸步难移。
“祁天……祁天……”
一抬头,是个似曾谋面的高个子女生。她本坐在楼梯口的方桌旁,大约是负责接待、签到或分发礼品的工作,然而一见我,便站起来冲我挥手。
“欢迎啊。”
回过神来,我已置身会场,手里甚至还提着那高个子女生塞给我的一小袋橘子和瓜子。
晚会的气氛很热烈。
舞台上正有一位胖胖的男生,以一幅巨大的龙腾壁画为背景,放声朗诵着《祖国,或以梦为马》。他是真的陶醉,在海子的诗句中“无比光明”。
然而台下多半的学生在轻声说笑,还有不少人在座椅间穿梭,在后场来回走动。我靠墙站着,没有人注意我,我也没有找到她。
“怎么这么晚?快轮到你了。”
“浑身的颜料,回去洗澡换衣服了。”
“快点,快点,把伴奏带给音响师。”
“真是‘法西斯’,都不让人喘气。”
她和那高个子女生在我面前经过。
“在颜。”我的心,连同那一句呼唤,一起挣脱到了半空。
“对啊,祁天来了。”高个子女生抢先反应,“忘了告诉你。”
“你等我一下……”她冲我笑笑,没有停步。
“接下来,请最美丽的颜师姐为我们演唱……《至少还有你》。”主持人大约是个低年级的男生,举手投足帅气而自如。
她站在舞台偏左,音乐响起的时候,一脸宁静。
我这才注意到,她打扮得很随意——浅粉色的高领毛衣,白色的直筒裤,散着微湿的长发,连口红也很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