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史出来,寒风彻骨。燕园的冬夜虽孤单沉寂,却也让我嘈杂失序的心,渐渐平静。
然后,我便望见了他——在二体的篮球场上,独自投篮。
运球、跳投——路灯昏黄的光晕里,他的每个动作,他的整个轮廓,都似乎镶上了奢华的金边。
灯光所及之处,全是他的舞台。
他在舞台中心倾情表演,沉迷而寂寥,炫目而遥不可及。
舞台之外,是我与无穷无尽的黑暗。
黑暗中,我凝视着他的落寞与光彩,体味着在胸口层层积聚的怜惜和迟疑。
恍惚中,篮球落地的声音越来越密、越来越响,仿佛一柄蓄势已久、陡然出鞘的长剑,划破时空、呼啸而来,我忍不住想大声呼喊——然而,整个世界都在那一秒钟戛然而止——直到有个女生蹦跳着,欢呼着,闯进他的舞台。
跑回宿舍,在楼门口,差点撞上一对依依惜别的情侣。
“对不起,对不起……”一开口,才发现一路强忍的骄傲已被泪水刺穿,失去了形状。那无法得到的三个字,仿佛头顶盘旋多年的阴霾,终于在那时那刻毫无征兆地汇成了大雨,在转瞬间,把我的整个生命都淋透了。
“青春总是让人泪流满面”——想不到这样煽情的句子,也能在我这里落脚,很可笑吧?
回想起昨晚突如其来的忘乎所以,现在仍有些后怕。
或许是时候回家了。
结束了持久战,踏出理科楼群,不免有“重见天日”之感。
冬季的黄昏总是来得特别早。四点多钟,阳光竟已越不过文史的屋檐。
理科楼与文史一东一西,仅一路之隔,这半月我每日在理科楼出入,却从不敢靠近文史半分。
一切都是因为恐惧。我怕与她的不期而遇。我怕在目光交错的一瞬,便不可遏抑地溶解在她的眼眸里。我怕再没有力气全身而退。我怕再也负担不了她的背影。有关她的一切都令我窒息。
然而,我只想去文史楼后瞥一眼夕阳,我只想在文史楼下做短暂的停留,我只想到文史楼前捕捉她残留的气息,我只想在文史楼里索取一分钟的放纵和痴迷。
“我在206。”她画了一个调色板。虽然没有先例,没有参照,我却在刹那间领会了她的暗语。我的手指在木黑板上反复摩挲,然而没有日期,再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她回家了。”希斯的语气有些强硬,“今天中午走的。”
一路狂奔的汗水,在一瞬间凝成了冰雪。
“前天晚上她不是去找你了吗?”
“……”
“你不知道吗?”希斯有些不解,“她是哭着回来的……我从没见过她那样……”
握着希斯给我的照片,我扭头就走,甚至没有告别,因为我很怕她看见,另一个人的发红的眼圈。
我在校园里四处游走,不敢停歇。我不敢去想我所错失的,是否已是一生的珍宝。
夜深人静,所有的热烈欢欣都如潮水般退去,我独自站在三角地,那灯下,那树下,那曾经的眼神交汇之地,重复着当初开不了口的迟到太久的誓言。
原来真的有很多事,没开口就已经是从前。
星辰?思念
颜:
天气实在是好,阳光像我渴望的那样强烈灿烂。虽然风大,可一旦坐下,听着树枝、窗棂呼啦呼啦地狂吼,心里倒是无限平静。
我没有恐怖的面膜可做,整一下午,都只能毫无创意地抽那柳橙味的意大利烟草,喝那淡如板蓝根的咖啡。最新的咖啡豆是在STARBUCKS买的。前年暑假没能在那儿打工,原以为再不会跨进它高贵的门槛,不过现在看来,自己确实已不是你从前所说的那么“睚眦必报”了。
同屋已陆续回家过年,只留下我一人在宿舍里磨蹭。潦倒的周末,总共只花了八九块的碎银饭钱。整理床铺时,在夹缝里掏出一张建行龙卡,兴冲冲地跑去ATM查询——自前年十一月最后一次取款后,加了8毛钱的利,扣了1毛2分的税,居然还有一百多块的结余,发财发财。
岁月大概就是这样,逃离了若干年若干天,发现总有印记,而又因为久了,突然怀念、欢欣起来。
猜想你已到家,便转用这个地址,不知能否顺利收到。
好天气,好心情。
雷:
这几天确实晴朗。你必定没有意识到,现在的你我,已拥有了相同的天气。
不知从何时起,互诉天气已成为两人之间习惯的开场,这或许是一种必需,一种暗示,一种相隔千里的确认,一种不再相见的提醒。因为遥远,所以安全;因为安全,所以放肆;因为放肆,所以难舍。这么多年,你我各自沉浮、各自曲折,偶尔抬头遥望,或许也不过是两个不甘平淡的人,在力图延续一个爱情不死的幻觉。
楼下的信箱荒废太久,锁已生锈,好不容易打开,除了你的信,还有积攒多年的宣传单、广告函。上楼时,忽然闪过十分古怪的念头——不知现在的邮递员,是否还有爱上一位藤井树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