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因为我已俯下身来,为她系好散开的鞋带。
“我总是系不好……我很少穿球鞋……总是这样……”
她必定很不甘心自己的词不达意,所以当我再次面向她的时候,她神情古怪。
我陡然发觉自己的失礼,后悔莫及。
她直视着我。我一片狂乱。
“谢谢。”她说得勉强。
那句道谢仿佛穿越了千里,到耳边已不真切。
日光有些晃眼,她轮廓依稀,如同一个与我相向的路人,在交错后,又将随风而去。
我痛恨自己的忘乎所以。然而一切已是枉然。
好不容易拦到出租车。一路无语。
“祁天……”在宿舍楼前,她接过行李。
我等待着又一次的判决。
我只希望仍是有期徒刑,那样我有限的生命,就还有机会可以无限地爱你。
“你饿不饿?”
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听力。
“我没吃午饭,你呢?”
这肯定不是玩笑。
“……还没有。”我有些忐忑。
“你等我一下。”她笑得轻盈,“我放好行李,请你吃饭。”
爱情总是令人措手不及。我除了点头,还是点头。
她的足音消失在楼梯转角,而我终于不再惧怕她的背影。
这一秒,世间纵有成百上千的海枯石烂,也不及你我之间的微微点头的约定。
颜:
外面的世界一直下着雨,好像与世隔绝一样。和即将开学的她热乎了一整天。黄昏时去她小区附近新开的麦当劳喝小杯咖啡,买一本过期的《兵器》,晚上陪她一家看完整一小时的新闻联播、焦点访谈和央视广告。
一天的论文空白。一天的平凡生活。
她爸与我闲聊生意,但每一句我都有不自觉的顶撞,害得她哭笑不得在暗地里拽我拧我递眼神干着急。而老人家每当面对那么多难以受用的“但是”,就会以一句经典的“我去洗个头”结束理论探讨。据说洗头回来,他都会由衷感叹某些年轻人的逻辑混乱、能力欠缺以及大气不足。不亦乐乎。
一路顺利吗?北京的雪都融化了吧?
像春天一样美,一直开心。
雷:
很早醒来。隔壁心理系的女生8点有课,6点多就吵嚷不停,仿佛对新学期有无限憧憬,欣欣然跑去上课。
去图书馆还书。耐心看完最近一辑的大学生诗歌选与散文选。
刚开学,阅览室总是萧条。我独自占据了一整张狭长的书桌。那个去年在四教认识的男生,与我背靠背坐着,也是一样的奢侈。
前两天他去车站接我。
月台上,他的笑容就像滚过沙漠的热风,在刹那间灼伤了我的视线。
我不知那样的场景是否应有特定的对白,我也不知他是否在等待我的喜出望外。我不会应对,也不懂得应有的可爱。说来好笑,在这个英俊明亮的男人面前,我竟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不解风情的女人。
和他一起搭地铁。我没有掩饰自己对方向的错乱。他取笑我,引领我,为我遮挡整一车厢的拥挤和嘈杂。地铁加速的时候,我抓住了他的手臂。他的衣袖在我掌心逐渐温热。
原来茫茫人海中,有一个人大声呼喊你的名字,有一个人真心怜惜你的软弱,有一个人全力守护你的笨拙,就是这样的感觉。
地铁站外,有轻微沙尘。
他毫无预兆地叫住我。
他俯下身。我和他的影子重叠在高低不平的黄泥地上。他的手影微颤。
他在给我系鞋带。
我有些恍惚,仿佛陷入了时空的夹缝,动弹不得。
他就像个英勇的骑士,不惧生死,却甘心为爱低头。
这样热烈而疼痛的浪漫,犹如一株妖艳带刺的玫瑰,令人无力躲闪。
我有些心慌意乱。
原来你我的爱情,不过是各自的迷梦。
原来我自诩的沉着,不过是爱得浅薄。
原来我从不曾那样地付出,所以在那一刻,我震慑于那样的得到。
他的头发浓密乌黑,发间有隐约的汗珠。
我凝视着他的天真,不禁悲从中来。
如果在他的亲吻中,她犹豫着,不敢睁开双眼,那么沉睡的公主是否会从此失去苏醒的机会?如果她醒来,却不能前尘尽忘,不能承诺一生一世的心无旁骛,那么深情的王子是否会从此失去幸福的权利?
如果这是爱神的馈赠,可不可以不领情?
如果这是爱神的圈套,能不能够不上当?
如果这是爱神的玩笑,是否进退皆是错,取舍俱是空?
如果贪心,如果奢望,我是否逃不脱爱情的惩罚?
如果不贪心,如果不奢望,我是否也躲不过爱情的诅咒?
童话比现实更残忍,因为它让人心存侥幸。
未名湖开始解冻,已不能下湖溜冰。静园的枯草地上还有零星积雪。早晚仍有寒风出没。正午的阳光仿佛一件蓬松的毛衣,披在身上,轻柔温暖。
春天的旋律越奏越响,很像一支缤纷的舞曲,将我,将他,卷到了舞池中央。
就这样吧,让我做一回Cinderella。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