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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学术研究的特点和范围(4)

季羡林自选集:读书-治学-写作 作者:季羡林


不管怎么样,高中毕业了。下一步是到北京投考大学。山东有一所山东大学,但是本省的学生都是这山望着那山高,不大愿意报考本省的大学,一定要“进京赶考”。我们这一届高中有八十多个毕业生,几乎都到了北京。当年报考名牌大学,其困难程度要远远超过今天。拿北大、清华来说,录取的学生恐怕不到报名的十分之一。据说有一个山东老乡报考北大、清华,考过四次,都名落孙山。我们考的那一年是第五次了,名次并不比孙山高。看榜后,神经顿时错乱,走到西山,昏迷漫游了四五天,才清醒过来,回到城里,从此回乡,再也不考大学了。

入学考试,英文是必须考的,以讲英语出名的清华,英文题出的并不难,只有一篇作文,题目忘记了。另外有一篇改错之类的东西。不以讲英语著名的北大出的题目却非常难,作文之处有一篇汉译英,题目是李后主的词:

别后春半,触目愁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有的同学连中文原文都不十分了解,更何况译成英文!顺便说一句,北大的国文作文题也非常古怪,那一年的题目是:“何谓科学方法,试分析详论之。”这样一个题目也很够一个中学毕业生做的。但是北大古怪之处还不在这里。各门学科考完之后,忽然宣布要加试英文听写(dictation),这对我们实在是当头一棒。我们在中学没有听过英文。我大概由于单词记得多了一点,只要能听懂几个单词儿,就有办法了。记得老师念的是一段寓言。其中有狐狸,有鸡,只有一个字suffer,我临阵惊慌,听懂了,但没有写对。其余大概都对了。考完之后,山东同学面带惊慌之色,奔走相告,几乎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家都知道,这一加试,录取的希望就十分渺茫了。

我很侥幸,北大、清华都录取了。当时处心积虑是想出国留洋。在这方面,清华比北大条件要好。我决定人清华西洋文学系。这一个系有一套详细的教学计划,课程有古希腊拉丁文学、中世纪文学、文艺复兴文学、英国浪漫诗人、近代长篇小说、文艺评论、莎士比亚、欧洲文学史等。教授有中国人、英国人、美国人、德国人、波兰人、法国人、俄国人,但统统用英文讲授。我在前面已经谈到,我们中学没有听英文的练习。教大一英文的是美国小姐毕莲女士 (Miss Bille)。头几堂课,我只听到她咽喉里咕噜咕噜地发出声音,“剪不断”,理还乱,却一点也听不清单词。我在中学曾以英文自负,到了此时却落到这般地步,不啻当头一棒,悲观失望了好多天,幸而逐渐听出了个别的单词,仿佛能“剪断”了,大概不过用了几个礼拜,终于大体听懂了,算是渡过了学英文的生平第一难关。

清华有一个古怪的规定:学英、德、法三种语言之一,从第一年×语,学到第四年×语者,谓之×语专门化(specialized in ×)。实际上法语、德语完全不能同英语等量齐观。法语、德语都是从字母学起,教授都用英语讲授,而所谓第一年英语一开始就念Jane Austen的Pride and Preiudice。其余所有的课也都用英语讲授。所以这三个专门化是十分不平等的。

我选的是德语专门化,就是说,学了四年德语。从表面上来看,四年得了八个E(Excellent,最高分,清华分数是五级制),但实际上水平并不高。教第一年和第二年德语的是当时北京大学德文系主任杨丙辰(震文)教授。他在德国学习多年,德文大概是好的,曾翻译了一些德国古典名著,比如席勒的《强盗》等等。他对学生也从来不摆教授架子,干易近人,常请学生吃饭。但是作为一个教员,他却是一个极端不负责任的教员。他教课从字母教起,教第一个字母a时,说:a是丹田里的一口气。初听之下,也还新鲜。但 b、c、d等等,都是丹田里的一口气,学生就窃窃私议了:“我们不管它是否是丹田里的几口气。我们只想把音发得准确。”从此,“丹田里的一口气”就传为笑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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