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这样的家里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早餐桌上随时可能出现一只被截断了的、沾满鲜血的手臂,或者浴室里摇摇晃晃走出一个未知生物,看上去像是一只正在敷面膜的沼泽怪物。
康拉德的爸爸、约亨·施诺伊策尔先生是个内向的人,他很少说话。这个早晨他看起来很疲倦,正打着哈欠摆弄着那只截下来的手臂,以及两个沾满血的眼珠和一对耳朵。
他的太太科林娜每走一步都会发出轻微的叮当声,就像人们挂在阳台上的风铃一样。她的头上扎了几百根小辫子,辫子上拴的小铃铛不时地发出声响。
她的鼻子宽得像手掌,并且是平的。眼睛倒是挺大,但眼皮是耷拉着的。她的脸色是青苔绿混合着污泥棕,脸颊上长了一连串的小疙瘩。
“约亨,你可以把这些东西拿开吗?”科林娜指指黄油旁边的那些肢体,对她的丈夫说。
“我忙了一整晚,就是为了这个。”施诺伊策尔先生抱怨道。他感到很受伤,因为自己的努力没有得到赞赏。
康拉德仔细看了看那只手臂,上面的骨头突了出来,肌肉流着血。他用指尖捏起那两只看起来又湿又滑,摸起来却不是这样的眼珠,把它们拿到眼前,就好像他的眼睛刚从眼眶里掉出来一样。
姐姐康尼咿咿呀呀边说话边跑进厨房。她举着手,因为指甲油还没晾干,说起话来带着鼻音,因为刚刚抹了妈妈那支“不落色的口红”。康尼根本没注意到康拉德。康拉德为了引起她注意,打了一声招呼:“嗨,喂。”康尼转过身来,一看到他,立刻发出一声尖叫。
康拉德的妹妹比比也恰巧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于是跟着尖叫起来。她经常模仿姐姐。
“成功了。”康拉德高兴地说,然后把人造眼球丢回盘子里。
“约亨,什么样的戏需要这些道具?”施诺伊策尔太太问她的丈夫。
“一部歌剧,”他解释道,“叫做《阿伊达》,故事发生在埃及。”
“是吗?我知道《阿伊达》。最后那两人被砌进了坟墓,但是没有人把自己的胳膊扯下来啊!”他的太太不满地说。
“这部歌剧会以现代的方式来演绎,把演出的背景设定在一个影院里,那儿刚刚放完一部恐怖电影。这些肢体呢……”施诺伊策尔先生指了指眼珠和手臂说着,“到时会安排一个怪物往舞台上扔。”
“我想,我们应该把这份工作换掉。”施诺伊策尔太太一边说一边摇头,一场铃铛音乐会开始了。
“先把你的面具拿掉吧!”她的先生说道。
“难道我忘记取下来了?”施诺伊策尔太太狐疑地摸了摸脸蛋,立刻感觉到一层光滑的橡胶,她为自己的健忘叹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揭下了这个棕绿色的东西。这玩意儿就像一张油煎饼一样摊在她的手上。“我只是在检验它。只有当我感觉不到它在脸上时,那才是真正的成功。”她笑着说道。
科林娜·施诺伊策尔是一个面具塑形师,她给话剧和电影演员化装,如果有需要的话,她还能做出一张人造的脸。
刚刚才五岁的比比用她的小拳头向康拉德比画着,大声地说:“坏人,坏人康拉德!”
康尼责备地摇摇头,她不能理解弟弟为什么要做这么愚蠢的事情。“唉——”她叹了口气。
除了康拉德,施诺伊策尔一家所有人看起来都像是起床后就掉进了颜料盒:他的妈妈不仅把头发编结起来,还把它们染成淡紫色和苔绿色的。康尼的头发是鲜艳的亮粉色,比比则钟爱天蓝色。施诺伊策尔先生把自己的头发扎成马尾状,头发虽然没染色,但脖子上却文着一只绿得发亮的蝎子,看上去仿佛正在慢慢往上爬。
施诺伊策尔先生总是穿着一条黑色的皮裤和一件已经失去弹性的橄榄绿T恤,而他的太太则喜欢宽松的深黄色衣服,尽管这只会让她看上去像一只巨大的柠檬。
对于康尼和比比来说,五颜六色的不仅是她们的头发,还有她们的衣服。每当看到他的姐姐和妹妹站在一块儿时,康拉德就觉得头疼。这对他的眼睛而言简直就是一种伤害。出于这个原因,康拉德在起床后总是立刻戴上一副墨镜,至于姐妹们永不停息的高亢声音,他只好用黄色的耳塞来保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