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吕克·贝松 第二章

杨澜访谈录2008-1 作者:杨澜


吕克?贝松:是的,话筒。所有这些都让我吃惊。我觉得,天哪,这是什么?这 就是天堂。所以我回家后,我在片场待了两天,我就睡在那里, 看着整个场子。我回家之后,就对我妈说,我想我知道自己这辈 子要做什么了。我要去拍电影,在那个时候,还不是说我要去做 导演,因为导演对我而言,听起来太复杂了。

杨澜:是啊。

吕克?贝松:然后她说,是的,让我们以后再谈论这个。首先你应该去学校念 书,然后我们再来看看……我说,不不,我要去巴黎,我就要那 样做。她朝我尖叫,"不,孩子,你要先完成学业。"你知道,我就 去收拾我的……

杨澜:行李?

收拾行李,然后我就走了。

杨澜:真的吗?这么说来,你在17 岁的时候就离开家了?因为你下定

决心要投入到电影行业中。

吕克?贝松:是的。我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我知道这就是我的生活,这就是 我想要做的事情。

于是意气风发的吕克?贝松来到了巴黎,报考国家电影学院。当被问到 自己喜欢的导演时,他脱口而出的都是当年好莱坞的大腕,而这显然对 不上欧洲学院派的路子,于是第一轮面试之后,一腔热情的吕克?贝松 就被淘汰了。

吕克?贝松:我的面试只进行了40 秒。40 秒之后,他告诉我说,不,你无法 进入这所学校,你走吧。在当时我非常地后悔和遗憾,因为如果 我可以对那些想要做电影的年轻学生提些建议的话,我想说, 如果你能进专业院校,那就进去上学吧。因为在那里,你能够碰 到你的朋友。

杨澜:但是那让我更好奇了。当你被专业院校拒绝之后,你跑去做什

么了呢?

吕克?贝松:我去了一些法国制片厂。我尝试找一些工作,但是一连几个月 我一无所获。有一天,有个人对我说,好的,你过来吧。我当时还 没有什么报酬可拿。所以,好,把这些箱子放到这里,把它们放 到那边。我还算强壮。所以我在两分钟之内就全部搬完了。然 后我说,好了,还有什么?我还能做什么吗?他就说,哦,好的,这 个孩子很能干。

杨澜:是啊,真的很想去工作。

吕克?贝松:是的。所以他们开始给我一些事情……好吧,把这些箱子搬到 这辆卡车上。快去。你能拿这个样品吗?我就像能够24 小时不 断工作一样。我总是很乐意的样子,从来都不说话,也不询问任 何事情,从来都不抱怨。所以他们说,这个孩子很好用,挺实际 的,挺不错。

杨澜:非常不错。

吕克?贝松:所以他们给了我一些小事做,记下了我的名字。他们又让我去 做第二件事、第三件事,他们给了我越来越多的责任。

杨澜:但是你那个时候不会被饥饿所困吗?你没有工资,又离开了家。

我不在乎。

杨澜:你不在乎,但事实上,你那时候确实没有很多东西可以吃。

吕克?贝松:不是的。你知道在拍摄现场,总有一个桌子,上面放了吃的东 西,所以我就吃很多。

就这样,吕克?贝松在一个又一个的电影片场里摸爬滚打,长达三、四年 的学徒经历,最终造就了一位"电影全才",不但既能当编剧又能做导 演,连摄像和剪辑也几乎都是由他本人担当。拥有令人艳羡的天赋,再 加上超乎常人的勤奋,这些都让年仅二十三、四岁的吕克?贝松迅速在 法国本土崭露头角。而他的名声很快又随着《碧海蓝天》的问世进一步 传向了国际影坛,对于这部倾注了最多个人情感的电影,吕克?贝松自 己又会有怎样的表白?

1988年,吕克?贝松执导了自己早期电影中最成功的影片- -《碧海蓝 天》。由于从小就跟随做潜水员的父母在南欧生活,三岁就学会了潜水 的贝松,在童年的记忆中深深地的印刻着大海,所以《碧海蓝天》也被认 为是他融入了最多个人情感的一部自传性影片。在这部电影中既有童 话般的爱情、也有深厚却矛盾的友情,同时也不乏充满灵感的幽默和几 近完美的水下摄影,但在所有这些他所擅长的戏剧化和流行化元素背 后,真正捕获人心的,是那渗透于全片的,对大海的无限情深。

杨澜:每个人都对《碧海蓝天》印象很深,因为它有很诗意的一面,就 像一个童话,但同时这部电影又带着残酷性,带着绝望。我仍然 记得电影中,有两个女孩子之间有这样一句台词,你知道,不管 怎样,你都会以孤单来结束这一生。这部电影那么绝望,结束得 又那么悲剧化,但同时又富有诗意。这样的感觉会经常伴随着 你吗?

吕克?贝松:是的。

杨澜:我一直都相信一个导演的第一部主要电影,其实是关于导演自 己深藏在内心却又真实的事情。

吕克?贝松:我觉得那是关于生活的一部作品。生活就是这个样子,你必须 要知道这一点。因为这样的生活总是伴随着你。我在自己的生 活中就有许多例子,我相信在你的生活中也一样,你在生活中 那样努力地热爱一些事情因为你知道,你很高兴。或许有些人 开了个玩笑,你就很开心。但某个时候,你会突然失去你的某个 朋友,或者你的某个家人。生活就是这样,你必须要转变。 生活时刻都是如此。你期待着某件事情的时候,就像我的第一 个孩子出生时,你知道当她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我就像 ……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太奇妙了。

杨澜:震撼人心。

吕克?贝松:但是她的心脏出现了一些小问题。我们一个星期以后发现了这 一点,就一个星期,突然之间你可能会失去你的孩子,你必须在 孩子身上动手术,你必须为她的心脏做点什么,然后你就发现 了生活的另一面。你一生都在等待这个孩子的到来,但现在你 却可能失去她。我那时正在拍摄《碧海蓝天》。你知道我梦想《碧 海蓝天》已经有十年了,当我终于可以做这部电影了,当我终于 拿到了制作电影的经费的时候……这时候却要我把电影和我 可能会失去的女儿放在一起权衡。

杨澜:你在拍摄现场时,没有办法不去想这件事。

吕克?贝松:是的。这就好像是,好像是老天在捉弄你。

杨澜:它就像个阴影。

吕克?贝松:它捉弄你,然后对你说,好吧,你更爱哪一个?

杨澜:所以当《碧海蓝天》中的亚克不得不面对选择,选择水、选择海 洋、自由和幸福,而不是把你的余生留给你所爱的女人,等等这 样的选择。你自己在生命中是否也面临过相似的艰难选择?

吕克?贝松:是的,有时候。这个问题是在于,他并不应该是一个人。

杨澜:一个有家庭的人。

吕克?贝松:不不,一个人。他应该是一条海豚。而生活却选择了他,把他放 在一个"人"的位置上。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你知道,有的时候 你会遇到一些男人或者女人,他们其实理应是相反的性别。有 的时候,在一个家庭里,有的人理应成为一名作家或者一名艺 术家,但是家人却决定说,不,你将成为一名医生,或者你将成 为一名政治家。你必须像你的父亲那样,你父亲是个伟大的政 治家。你必须要继承某某人的企业……但是他们并不愿意。他 们想做一些其他的事情。你毕生都会面临那样的事情。我很开 心,因为我想我应该成为一名艺术家,我的父母都不是什么艺 术家。而最终我也实现了这个心愿。我很高兴,虽然为此我不得 不同我的母亲还有其他所有的人做抗争。但是,我最终就像雅 克一样,我成为一条海豚了。

吕克?贝松:最后《碧海蓝天》在戛纳电影节放映了,我们几乎要被批评家们 封杀了。我这辈子都没受到过如此狠批,所以这部电影一开始 表现非常平平,你知道,观众并不去看,因为批评的声音太强烈 了,甚至观众觉得……

杨澜:他们说了什么呢?

吕克?贝松:甚至观众都会觉得,天哪,那部电影是什么啊?但是慢慢的地下 言论开始起作用,这部电影后来在当年的法国剧院足足上映了 62 个星期,成为最大的……

杨澜:最大的热门。

吕克?贝松:被称为历史性的热门。你必须和这样一些事情一起生活。

杨澜:生活是奇异的,怪诞的。

吕克?贝松:是的。生活是怪诞的,但同时生活就是电影。电影就是这样。就 像你所描述的,电影融合了大喜和大悲,还有隐喻,这就是我生 活中很大的一部分经历。

就像吕克?贝松所说,生活充满了不确定性。正当人们期待着他在文艺 片道路上的继续作为时,他却180度转变地抛出了动作片《尼基塔》,这 部讲述暴力团成员尼基塔是如何从一名女囚被改造成为国家特工的离 奇影片,第一次展现了吕克?贝松驾御动作场面的天赋,而那种混合在 动作片里的"人性挣扎"也影响了此后好莱坞类似影片的套路。于是很 快吕克?贝松就接到了来自好莱坞的橄榄枝,并开始筹拍科幻大片"第 五元素"。但由于上世纪90年代初技术水平的限制,他不得不先停下来 一段时间,并插空拍了另一部影片,而这部临时加拍的电影正是后来 风靡全球的- -《这个杀手不太冷》。

一个满脸冷漠却又天真温情的杀手,一个美丽早熟但又深藏仇恨的女 孩,他们之间的生死情谊缔造了杀手题材电影中的颠峰之作,而影片中 的每一处经典对白和场景,甚至一个反面角色的塑造,都被无数次地搬 上了各国电影学院的讲台。无论吕克?贝松出现在哪里,他的影迷们总 是有关于"Leon"的下一个问题等着他。

《这个杀手不太冷》在全球引发的轰动效应,让好莱坞的投资者们不再 怀疑眼前这位法国导演的商业能耐,而对于所有的电影导演来说,也许 征服美国都是一个不言而喻的野心。于是停滞了三年后重新开拍的《第 五元素》,也因为其高成本、全明星和模式化的内容而被认为是吕克?贝 松最好莱坞化的一部电影,也正是这一点,令贝松在此后的很长时间内 都成了欧洲最风光却又最受争议的一位导演。

1997年,作为第50届法国嘎纳电影节的开幕影片,《第五元素》的登场 可谓众星捧月、风光无限,但这部欧洲有史以来首部成本高达一亿美元 的英语对白影片,却在一向偏重文艺口味的戛纳只斩获了一个技术大 奖。不过这又并未妨碍该片成为1997年法国的票房冠军,并名列当年 全球总票房的第三位。两年之后,吕克?贝松的大片之路上又诞生了 另一部同样被看作是好莱坞风格的史诗巨制-- 《圣女贞德》,但不再 那么走运的是,这部将法国的民族英雄贞德刻画得矛盾并且神经质的 电影,令吕克?贝松遭遇了难得发生在他身上的票房滑铁卢。

杨澜:有人说,你创作的女性角色总是非常强大。但我们同时也能够 看到她们身上的脆弱和紧张,尤其在《圣女贞德》这部电影中。

吕克?贝松:我想在20 世纪80 年代的时候,大部分的男演员都是英雄,发 达的肌肉,魁梧的身材,说着"你还好吗,宝贝?"女人总是在 背地里哭泣。基本都是这样子。我从来不喜欢那样。我是说女 人是非常强大、富有力量的。她们在其中也融合了软弱……她 们一方面很脆弱,但是另外一方面又很强大。我总是非常在 意把好的角色留给女性,正如我把好的角色给男性一样。我 只是尽力把事情做得更加正确。在20 世纪80 年代和90 年 代,并不是这样的。那时总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男人,女人几 乎一无所得。

杨澜:但是你所呈现的圣女贞德充满了争议,因为你知道,这个女孩 突然之间变得如此脆弱和紧张。你会后悔拍了这样一部电影 吗?因为你受到了很多争议。

吕克?贝松:不,不后悔。我对我的电影感到非常自豪。

杨澜:为它感到很自豪,是因为你呈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圣女贞德吗?

吕克?贝松:不是,我觉得有可能,这部电影是最接近真实的圣女贞德的一 部片子。我同一个圣女贞德研究院的负责人在一起学习过,在 那里他有8000 本关于圣女贞德的书。他对她非常熟悉。我同他 在一起度过了许多时间,谈论关于她(贞德)的事情。我们之前 看过的绝大部分电影都有天主教的倾向。圣女贞德就像这样, 和羊群呆在一起,非常好脾气,但其实并不是这样。如果你读过 这些故事,她完全崩溃和迷失了,一方面她有自己的想法,但是 另一方面她又非常易怒。有的时候,她会用剑抽别人,会抽别人 的脸,所以她是很疯狂的。

推出《圣女贞德》之后的五年间,吕克?贝松没有再导演任何电影,直到 2005年《天使A》的问世。但他可没有闲着,甚至比做导演时还要忙,因 为他正专心地经营着自己的电影公司。目前他的欧罗巴影业已经成为 法国规模最大、产量最多的制作公司,而吕克?贝松的名字也更多地出 现在了编剧、制片人和出品人的名称栏里。同时很有讽刺意味的是,虽 然吕克?贝松一直被认为是与好莱坞走着联合路线,甚至还因此要经常 遭遇到来自本土的嘲讽,但他现在在做的却恰恰是利用好莱坞模式与 好莱坞对着干。那么这位法国媒体口中的"新电影大亨",在面对中国电 影时,又会有哪些过来人的经验之谈呢?

杨澜:似乎法国人和中国人都非常重视他们的文化和传统。但是同 时,或许他们又会有一点羡慕(好莱坞),会被好莱坞的商业成 功所吸引。你认同这一点吗?

吕克?贝松:中国电影他们往往会去自我保护。法国电影也是如此。我们必 须自我保护,因为美国电影遍地都是,它试图去吞掉所有的市 场,我们不得不自我保护,同时控制住我们自己的电影,我觉得 那是一件好事情。你知道,好莱坞的野心,好莱坞的形象,带着 奥斯卡和其他一些光环的闪闪发光的好莱坞……

杨澜你在鄙视那些吗?

吕克?贝松:我觉得它就像个巨大的陷阱,我们真的不得不小心谨慎。没 有一个人比一位中国导演更合适执导一部中国电影。就是要去 试一下。你们了解中国电影,中国的历史,你们所掌握的故事, 中国的地理以及音乐、传统、所有这些事情,你们的性格脾气、 你们的幽默。所以我们在欧洲所期待看到的,就是真实的中国 电影。告诉我们你们是谁。那是我们想听到的。没有什么优越 可言。我们在欧洲也曾经有这样的问题,所以几年前,当很多法 国、德国和英国的导演都跑去好莱坞制作好莱坞电影的时候, 我们也有过这样的问题。谁在乎呢?美国人知道怎样制作他们 的电影,那就让他们去做吧。

杨澜:我们做我们自己的。

吕克?贝松:我们做我们自己的,这曾经是一种耻辱,但是现在已经有改变 了。比如在欧洲,我们理解了为什么他们不得不去做,因为他们 在自己的国家里,没有钱来做电影。但是现在不同了。我们有 钱。你可以拍一部德国电影,你可以拍一部法国电影,也可以拍一部中国电影。

杨澜:让?雷诺曾经说过,当上帝不在的时候,导演就会担当起上帝的 角色。这在一定程度上显示出一名电影导演可以拥有多么强大 的影响力。但是与此同时,你自己又说,电影其实只是一片阿斯 匹林。所以,哪一种说法更可以描述你对电影的感受呢?电影对 于你和世界而言有多么重要?

吕克?贝松:我想那是因为每个人都知道电影是虚构的。它是幻象。

杨澜:它是虚构的。

吕克?贝松:所以就让我们极度认真地去做一件本身是虚构的事情吧,就是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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