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我昏昏沉沉地起来上厕所,走过书房时,又见房门紧闭,侧耳一听,里面有喃喃细语声,强烈的好奇心和隐约的不安感驱使我推开了房门——只见屋内烟雾缭绕如蓬莱仙境,电脑桌上还依次摆放着水果和鲜花,丈母娘正吃力地跪坐在一个蒲团上,微闭着双眼,嘴里念念有词:“……南无阿弥陀佛,愿以此功德,上报四重恩,下济三涂苦……”也许是听到了动静,她惊恐地睁开眼吃惊地望着我,我也被这庄严肃穆的情景吓了一大跳,连忙抱歉地说:“对不起,您继续拜您的,我不小心走错了,打扰,打扰……”我边说边关上房门退出来。
这一惊不要紧,我立刻睡意全无,精神抖擞,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证明我不是在做梦:我的妈呀!——这还是我那天不怕,地不怕,走过南,闯过北,大雪天儿里喝凉水,黄土高坡压过腿的丈母娘吗?丈母娘膝下黄金万万两,什么时候见她下过跪呀!她又是什么时候居然成了阿弥陀佛的超级“粉丝”了,又是供花又是跪拜,还点灯上香的,不把家里弄成“大雄宝殿”不罢休呀!一想到上香,我突然反应过来:书房狭小,书架上又摆满了书,北京冬天天干物燥,丈母娘燃香,如果有一点火星儿溅到纸片上,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一想到这里,我不加思索地猛然又推开房门,正想和丈母娘说,却看见她正在 “扑通扑通”地朝地上磕头如捣蒜,虽然俯身一次对她来说无比艰难,但她却做得无比虔诚。她好不容易抬起头,见我又站在旁边,这回终于忍不住火起:“你怎么回事?今儿大初一的,我好不容易五点起来做回早课,你不把我搅黄了你不甘心是吧?!”
我和她解释书房不能燃香,心诚则灵,摆几柱香表表心意就够了。丈母娘一把推开我:“好好好,我这是第一次,你让我把这次点完,我坐在这里看着,哪儿也不去,保证安全。下不为例,行了吧!”丈母娘见我只是出于安全考虑,而不是要扼杀她的宗教信仰,态度缓和了不少。我只好摇摇头退出来,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这个老太太真是生性不甘寂寞,每隔一段时间不说几句惊人之语就必有惊人之举。
草草吃完早饭后,我就带我闺女回我妈家了,每当我带孩子“回娘家”的一天,就是丈母娘的1949年,她总算可以解放一天了,为了合理利用这难得的一天,她总是提前好几天就眉飞色舞地呼朋引伴,浑身上下都喜气洋洋,好比小孩子过年。今天为迎接“女超人”,她更是一大早就把自己收拾得利利落落。
岳父则比我溜得还快,吃完早饭碗一丢,就急不可耐地出门找自己的乐子去了。岳父和我一样,也最怕见这个“女超人”, 你想“女超人”年近五十都不结婚,为了实现完美梦想,非和上帝较劲。世上的男人没有她能看得上的,忠诚的她嫌平庸,英俊的她嫌浅薄,有钱的她嫌受冷落……她的宗旨是,宁吃鲜桃一口,不吃烂杏一筐!实在没鲜桃也不要紧,不结了行不?这种执著让我想起了得了幻想症的三毛,坚决不与残次品妥协,愣是给自己虚构了一个大胡子王子荷西,最后在绝望等待中玉碎,直接找上帝理论去了。面对这样的女人我实在缺乏底气,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
到了我家,我妈一开门,又吓我一大跳:迎面一个满嘴没牙的小老太太,我刚想说:姥姥你回来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好去接你。却发现,原来不是我姥姥,是我妈呀!她满嘴跑风地说:“上次牙疼一直好不了,最后索性把满嘴牙全拔了,镶成假牙算了。”
我一看,这人一没牙支撑,还真显老,至少老了二十岁:“哎呦——妈呀——您这是要鸟枪换炮了呀!,要镶咱就镶满嘴大金牙,晃死人不偿命,还安全又保值,啊不,是升值,现在金价可正扶摇直上呢,就算是兵荒马乱咱也不怕——敲下你一颗牙,至少也能换二十斤白面抵挡一阵呢!”
我妈见我没个正型,就伸手打我:“你小子还拿我开心!就这么一口牙,花了我一万多,心疼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