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到了一先生的学术成就,说老实话,我实在没有资格来说三道四。虽然我们同属语言学界,但是研究的具体对象却悬殊很大。了一先生治语音学、汉语音韵学、汉语史、中国古文法、中国语言学史、汉语诗律学、中国语法理论、中国现代语法、同源字等等。我自己搞的则是印度佛教梵文以及新疆古代语言文字、吐火罗文之类。二者搭界的地方微乎其微。了一先生学富五车,著作等身。我确实读过不少他的著作,但是并没有读完他所有的著作。以这样一个水平来发表意见,只能算是管窥蠡测而已。可是我又觉得非发表一点意见不行。所以我现在只能从低水平上说一点个人的意见,至于是否肤浅甚至谬误,就无法过多地考虑了。
我想用八个字来概括了一先生的学风或者学术成就:中西融会,龙虫并雕。
什么叫中西融会呢?我举一个比较明显的例子。了一先生治中国音韵学用力甚勤,建树甚多。原因何在呢?在中国音韵学史上,从明末清初起,直至20世纪二三十年代,大师辈出,成就远迈前古。顾炎武、戴东原等启其端。到了乾嘉时代,钱大昕、段玉裁、王念孙、王引之诸大师出,辉煌如日中天。清末以后,章太炎、黄季刚、王静安等,追踪前贤,多所创获。这些大师审音之功极勤,又师承传授,汉语古音体系基本上弄清楚了。但是,他们也有不足之处,他们对于发音部位、发音方法缺乏科学的审析方法,因而间或有模糊之处。而这一点正是西方汉学家的拿手好戏。瑞典高本汉研究中国汉语古音,自成体系,成绩斐然,受到中国学者如胡适、林语堂等的尊崇,叹为得未曾有。实际上欧洲学者的成就正是中国学者的不足之处。了一先生一方面继承了中国的优秀传统,特别是乾嘉大师的衣钵,另一方面又精通西方学者的近代的科学方法,因而在汉语音韵学的研究中走出了一条新路。所以我说他是中西融会。至于他在汉语史等方面的研究上也表现出融会中西两方的优点的本领,并且取得了重大的成就。
什么叫龙虫并雕呢?了一先生把自己的书斋命名为龙虫并雕斋。意思十分清楚:既雕龙,又雕虫,二者同样重要,无法轩轾,或者用不着轩轾。他的著作中有《龙虫并雕斋诗集》、《龙虫并雕斋文集》、《龙虫并雕斋琐语》等。可见了一先生志向之所在。这一件事情,看似微末,实则不然。从中国学术史上来看,学者们大致分为两类。一类专门从事钻研探讨,青箱传世,白首穷经,筚路蓝缕,独辟蹊径,因而名标青史,举世景仰。一类专门编写通俗文章,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做普及工作。二者之间是有矛盾的,前者往往瞧不起后者,古人说:“雕虫小技,壮夫不为。”可以充分透露其中消息。实际上,前者不乐意、不屑于做后者的工作,往往是不善于做。能兼此二者之长的学者异常地少,了一先生是其中之一。在前者中,他是巨人;对于后者,他不但乐意做,而且善于做。他那许多通俗的文章起了很大的作用。他的著作《江浙人怎样学习普通话》、《广东人怎样学习普通话》,对于普及普通话工作所起的推动作用,是难以估量的。从这里也可以看出了一先生的远大的眼光和广阔的胸怀。我认为,这是非常非常难得的,是值得我们大家都去学习的。“阳春白雪”,我们竭诚拥护,这是不可缺少的。难道说“国中和者数千人”的“下里巴人”就不重要,就是可以缺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