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居住的这座小楼不算通透敞亮,所以,只要小心留意,不会给狙击手留下太容易得手的机会。
楼上的小客厅、卧室、书房是不能去了,我和关伯留在楼下的狭小茶室里,沏了一壶藏品里最贵的雨前茶,他还从冰箱里取出了一袋新疆特产的巨型原味葵花籽,跟香气淡雅飘逸的雨前茶是天下无双的绝配。
“小哥,好久不摸棋子了,要不,我们摆上一盘?”关伯有棋瘾,也有棋品,但水平极差,输多赢少,长久以来挂在嘴边的一句“胜固可喜,败亦欣然”经年不变。
我本想拒绝,这时关伯又意气风发地捋着胡子:“当年我的祖上关二爷关云长,非但温酒斩华雄,并且水淹七军、刮骨疗毒,何等的惊世骇俗、威风盖世?我们今晚,也得来这么一出,让江湖小辈们看看,老关在此,百无禁忌……”
他时常以关二爷嫡传自居,但我明明知道他的祖籍是山东,而三国名将关云长老家却是山西。
我只能答应,上了年纪的人像小孩子一样,吃顺不吃呛,反正今晚是不敢大意睡觉了,何妨陪他玩几盘,哄他高兴?
关伯取出的是那副一直珍藏着的玉石棋盘和两盒云子,都是价值过万的经典棋具。
第一盘棋刚落了四五十个字,大门外已经有了汽车熄灭引擎缓缓滑过的声音。
关伯“啪”的一声拍下一颗白子,低声笑着:“小哥,这步棋,够你长考五分钟的,我去去就来——”
关伯如果亲眼目睹过常春藤咖啡厅那场狙杀的话,他就不会如此轻敌了。
我不想阻止他,以免扫了他的兴致。人老了,难得有重温昔日威风的机会,让他放手发挥一次好了。先前我们都没提报警的话题,就是因为自己能摆平任何事,不多事但绝不会怕事。
直觉上,今天的狙杀事件背后,会隐藏着某种古怪的秘密,那个女孩子的警示信,更是助长了这件事的诡谲程度。
关伯缓缓拉开了书房的门,倏地闪了出去,轻如狸猫。
我注意到,他早就换了一双薄底布鞋,在大理石地面上行走时,所发出的声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时间只到凌晨三点,似乎杀手们的行动来得太早了些。我捏起一颗黑子,沉吟着审视棋局形势。围棋真的是消磨时间的最佳工具,两个人、一壶茶,不知不觉就过了小半夜,努力思考战局的同时,脑细胞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涤清,越下到最后,思想越是清醒。
“灵童要召见我的根本目的是什么?千里迢迢而来,不会只为解开我的一个疑惑吧?”这件事如果放在五年之前,我或许会轻信对方,然后急匆匆地跟随而去。现在,经过了都市环境的洗练之后,我变得谨慎而低调,绝不随意接受来路不明的慷慨赠与。
这就是江湖,如同跌宕湍急的山溪,把棱角分明的石块全部冲刷成顺滑的鹅卵石,无人可以幸免。
我把手上的黑子投入一大片白棋的腹地中去,发出“啪”的一声。
那里,白棋大局未定,我随时都可以借一子之力,或救或弃,顽强地撕开一条缺口杀出来。置之死地而后生,才是四面楚歌的困境里唯一的生存之道。
对于狙击手们恐怖的长途射击,我已经领教过,只要他们进入了院子,优势便荡然无存了。我确信自己的飞刀可以在枪手们食指扣动扳机前,准确地杀伤对方,但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情况,我才会断然出手,否则绝不滥杀无辜,这是侠客与杀手的最大区别。
门又开了,关伯走进来,神情有些不太对劲。
我笑着抬头:“关伯,长考过了,等你落子呢?”
外面的走廊一片昏暗,我看到他的双腿之间,还有另外一只脚,穿着软橡胶底的黑色战靴。
“小哥,事情有点难办了……”关伯苦笑,垂下了眉毛。
我意识到他已经被人挟持,但身后传来了更古怪的响声,那是有人弹开自动手枪保险栓的动静,而且是三柄枪同时发出的,可见动作整齐划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