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刻抓起电话,免得如此突兀的动静惊吓了关伯。
“喂,沈老弟,沈老弟,重大发现!我有一个重大发现!你听见了吗?这是一个奇迹,人类医学史上的奇迹……”
对方的嗓音已经提高到了极限,几乎是在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听筒里激荡着巨大的回声,表明对方是在一个空旷的大房子里。
“梁医生?这么晚了,什么事值得如此兴奋?”半夜三更打电话来的,不是疯子就是工作狂,这位姓梁名举的医生是香港中医大学的顶级教授,不折不扣的超级工作狂,自称“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无师无友”,医学钻研就是他生命里的一切。
我跟他并非深交,只不过在去年中医大学那个“脉象层次决定同体生命个数”的课题中有过几次交流,大家例行公事地交换过名片而已。
“沈老弟,你能不能现在就来大学的绿楼顶层实验室,我有无比重大的发现,如果研究能有定论,将会凌驾于古今中医学史上的任何顶尖人物,什么华佗、扁鹊、孙思邈、李时珍,统统滚一边去,给我提鞋都不配。你、我将成为名彪青史的伟大——”
他的嗓子已经完全哑了下来,但兴奋程度有增无减,我只能打断他:“梁医生,很晚了,我已经休息,明天见面可以吗?你最好现在服用一点镇静剂,对自己的身体会好一点。”
对于工作狂而言,根本没有时间观念,就算他手腕上戴满手表,也不会弄明白下午三点和凌晨三点的区别。
梁举陡然高叫,声带马上要破裂一般大吼:“十条命!我把过脉了,她有十条命,一个有十条命的孕妇——”
听筒里似乎有高亢而激烈的声浪喷出来,让我情不自禁地皱着眉,把电话拿得远一些。
“十条命的孕妇?”我一瞬间并没理解他的意思,以为是“怀了十胞胎的孕妇”。
十胞胎的怀孕情况虽然惊人,但人类医学史上的多胞胎之最,却是一位一次生下了十五个胎儿的女人,只是都没有活下来。目前有资料可查的,是巴西农妇莎达路,在1964年一胎生下八男二女共计十胎,成为世界上多胎一次存活的最高记录。
能在港岛发现怀着十胞胎的孕妇,也可以说是一次惊人的纪录,但似乎并不能成为令梁举疯狂激动的理由。
“恭喜你梁医生,港岛能够有机会平了世界多胞胎纪录,特区医学联合会,一定能颁奖状给你。咱们明天再说可以吗?我真的不太方便。”
跟这个工作狂通话,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因为你实在分不出他会在什么时候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心脏不好的人搞不好就会被他吓得提前离世。
我假装打了个重重的哈欠,明明白白地提醒对方“我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梁举沉默了,听筒里传出他急促的呼吸声,如同一只被激怒了的美洲气蛙,庞大的肚子随时都会炸裂开来。
“咕咚咕咚”,他好像在喝什么东西。我很担心癫狂状态下,他又会像上次一样把手边的福尔马林药水随口喝下去,闹出连续七八次洗胃的笑话。
“梁医生,你还好吗?”我试探着问,一只手握着话筒,另一只手取出夹在书里的照片,皱着眉审视着。玉镯里那些缭绕分布的血丝,看上去像一座回环相连、绵绵不绝的迷宫通道。
我突然有了灵感:“如果把实物置于几百倍的放大镜下,是否会有不同的发现?”其实不必动用观测细菌专用的高倍显微镜,仅仅是二百倍的放大效果,就足以将手镯上的秘密一览无遗,不过那必须是实物才行,一张图片即使再生动一千倍,也只是死板的图片,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猫有九条命,对吗?”梁举的声音低沉下来,平添了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他平日就是一个动辄大呼小叫、作惊人之举的怪人,所以,中医大的学生们都把他叫做“短路教授”,对他毫无尊敬之意。我现在只是基于同行的礼貌,才在这里勉强继续与他通话。十胞胎的孕妇,即使把孩子顺利地生产下来,只怕也不容易百分之百地成活。